慢慢挪下来,先绕着院子看了一圈。
崔老太爷当初住这房子时是下了本钱翻盖过一回的,砖木都是上好的料子,砌砖的三合土里还掺了糯米汁,虽经风吹雨打多年,墙壁倒还都挺完整。
院子大门开在东南角的坎位,进门正对高高的影壁,门后是一溜倒座房,外院靠西侧有座石砖垒的马棚。影壁上的垂花门和大门正相对,过了垂花门便是主院。院子整体是细长条的,地面铺出一片青石甬道,分别通到正房和两个厢房阶下。院子两侧花圃里长满了野草枯枝,西北角一口八卦井,里面黑幽幽地已没多少水了,井沿爬满的绿苔。
整座院子是四合院的结构,却又跟北京四合院略有区别,正房当中是穿堂,透过门能看见里面二层楼高的后罩房。两侧的耳房长长地往前突,把里面半个院子围成了凹字形。院里四面建着抄手游廊,上头抱着层猪血色的漆,底下的漆皮都泡开了,露出里面本色儿的旧木头。
崔燮心口砰砰地跳,有种出乎意料的幸福感。
这院子怕不得有五六百平米,房子也有二十来间之多,还带花园。搁在前世,他连买这里一间房都买不起,可现在这么大的院子白给他住着,崔源父子还都一副他受苦了的模样。
这样的苦他愿意天天受啊!
这么大的院子就他们仨人住,什么事都能自己做主,这不比关在京城那个家搞宅斗,没事挨板子强多了?
崔燮对着院子唏嘘了一会儿,也走到那辆小车旁,帮着车夫和崔源往下搭箱子。那三个干活的都拦着他,说:“公子是读书人,别搬这些粗重的东西,仔细伤了你的手。”
崔燮袖子都挽起来了,见人家不用他,只好自己挽尊:“那我去找两块木板,你们就把箱子推下来,比抬下来搬省力。横竖箱笼里也没多少值钱东西,摔摔不要紧。”
院子角落里堆着些不知从哪儿拆下来的木板和竹竿,他过去抱了几块,捧砚忙跑过来抢了去,让他上屋里老实歇着。他们父子在车后搭了滑板,挑出几个盛着瓷器、摆件的箱笼捆上,横穿过一根竹竿,请赵车夫帮忙进屋里,剩下的就从直接从板上推下来,省了不少人力。
这边没有崔燮插手的地方,可他一个生在红旗下,长在新社会的大好青年,真不习惯坐着看别人干活,就在旁边转悠着递水、绑绳子,能帮一点是一点。
赵车夫接过水袋喝了几口,羡慕地说:“你家小官人真个会体贴下人。俺在北直隶走过这么多趟车,那些雇车的都恨不得拿人当牛马用,多沉的箱子也要人手抬肩挑,生怕剐蹭掉漆皮,更没见过当主家的亲手给家下人递水的。”
崔源却是心疼得不行:“我家少爷是读圣贤书读到心里去了,仁义……”
崔燮看着正埋头干活的捧砚,默默地想:你亲儿子才值得心疼呢,十三四岁的孩子就给人打工……没人权的封建社会啊。
赵老夫人忍不住拍了拍他的胳膊,笑道:“我家就有个小纸坊,这些纸都是自家坊里产的,窗屉也是下人胡乱糊的,不值得你特意谢一声。说起来我家这纸坊买卖好,也借了你家郎中老爷不少光哩!
她煞有介事地抬手挡在嘴边,压低声音告诉崔燮:“要不是你家老爷考中进士,将这条街的风水抬起来,又把房子典与王相公做蒙馆,哪得那么多读书人来咱们这里买宅院、赁房子住?我家的纸亏得是卖与他们,不然这城里那么多家纸店,这老头子跟我那大儿又不是会做买卖的,哪里能做出家业来。”
他正准备找地方上学,顺口问道:“哦?这附近有读书人住?都是王先生的原先的弟子吗,是儒童还是生员?两位老人家可知道他们学问如何,能教弟子吗?”
这个赵奶奶就不懂了,只好拿眼睃了丈夫几下。
赵员外端起杯子抿了口熟水,在老妻面前摆够了架子,眯着眼讲古:“若说起这里的书生们,还得从郎中老爷中进士那年讲起。因他中了进士,搬进京城,人都说他是因为宅子风水好,搬来之后才能两榜连捷,进京做了大官。故而咱们这条街的院子都有书生要租,家里有弟子读书的富户也肯出高价买——不瞒你说,我家要不是有两个不成器的孙子在读书,想叫他借借风水,也想把房子典出去哩。”
原来大明朝就有学区房了,还炒得挺火。他住在这学区房中心的风水宝地,要不要租几间房出去赚个租金?
还是制点读书人用的东西,在外院开个小店赚钱?
眼下不是想这个的时候,他把这念头暂撂下,虚心问道:“不瞒两位,晚辈打算在家乡应试,需要找位先生正经学习经义,作文,不知这里哪位先生的学问好?束脩我这会儿还凑得出来,只要学到真知识就好。”
赵员外皱着眉说:“这……王先生走后,将学生转给了一户姓林的先生,我家二孙儿在那里念书,说是不如从前的王先生。别人却又不教学生。往年有几个中了举的,大多也都钻营着要选官,无心授客。你是跟着京里先生读过书的,本地这些开馆的酸儒还未必及得上你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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