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意无意的,“前议员”三个字上落了重音。
爱丽站起来:“好了,今天上面来视察,我还有事,你……看着办吧。”
***
织羽樱奈就着一身全副武装坐到了钢琴面前,钢琴的外壳用的高级木料,从头到尾都写着华丽这个词,她在琴键上按了按,试了个音,音准偏高。
这钢琴摆在这里估计天天有人弹,钢琴的音高不容易固定,弦很容易变。旁边倒是有把钢琴调律的扳手。
把琴盖打开,织羽樱奈看了看弦轴的松紧程度,没问题。
要是吸尘什么的话就比较麻烦了。
光线一暗:“你在这装模作样的干什么?不会弹就让开,别在这里挡了我的路。”
抬眼,二之宫黛姬站在钢琴的另一边,姣好的面容上写着不屑,一只手撑在琴键上,却没料想一打滑就突然摁了下去,骤然发出的重杂音让所有食客都往这边看了过来。
织羽樱奈半拉着嘴角,偏着头,一副要笑不笑的样子:“这钢琴是kawai的。”
不小心弄出这么大的动静,二之宫也有些羞窘,她恼羞成怒,用力地瞪着织羽樱奈,压低声音:“那又怎么样?知道几个牌子就显得很了不起是吗?”
“我只是提醒你,”织羽樱奈放下了扳手,好整以暇:“这台钢琴是kawai定制的,很贵,就是把你卖了也值不了这个钱。”
很贵,二之宫下意识的把放在钢琴上的手连忙收了回来,织羽樱奈扑哧一笑,目光冰凉,从脸上扫过就浮起一片鸡皮疙瘩,好像在嘲弄她的窘迫不堪。
凭什么呢。
明明织羽樱奈现在只不过是个落难的庶民,日子过得比她还要惨,可她凭什么目中无人?
二之宫试图鼓足气势,可经了刚才那一场,到底显得色厉内荏:“把你卖了就买得起吗?”
“我为什么要卖掉我自己?”织羽樱奈拿起扳手忽然朝她挥了一下,把二之宫吓得后退:“或许你是说,像只哈巴狗一样跟在人家后头,把自己的忠诚卖给对方然后换取想要的东西,然后汪汪哄人开心啊。”
二之宫嗓音有些尖利:“你想干什么?”
话音刚落,有道身影迅速从她身后走过来,立定在钢琴面前,皱着眉头看向织羽樱奈:“你是谁,拿着扳手要干什么,要打人?”
这声音十分熟悉,二之宫害怕和他对视,可对方已经看过来了:“二之宫?你怎么在这?”
“迹……部,”二之宫手脚不知道该往哪放,勉强的勾起笑容,对他的话避而不答:“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你……”
迹部景吾扫了两眼,心中已经大概有数,却还是不肯轻易放过她:“这个时间段,部活早就结束了,你不回家又待在这里,是来吃饭?”
二之宫黛姬结结巴巴:“我来这里……弹琴。”
她握紧了拳头:为什么爱丽不告诉自己过来的上司是迹部景吾!
“弹琴,啊嗯……兼职?”
“……是。”
迹部景吾立刻沉下声来:“冰帝不准学生在外兼职,这一条校规,你难道把它当成耳边风的吗?”
被发现兼职可是要扣学分甚至记过的,二之宫有些慌神:“不是,我……我没有……”
他打了个响指:“大泽桑。”
跟在迹部景吾身后不远处的中年男人连忙走过来,年纪看着不大,但是发量稀少,隐隐有谢顶的趋向,他鞠了下躬,显得谨慎而恭敬:“少爷,请问您有什么吩咐?”
“吩咐,哼,”迹部景吾原本就不大好看的脸色现在更沉了:“饭店的人连位像样的琴师都聘请不到了?”
“我这就跟他们说,这就说……”
“现在才说不觉得有些晚吗?”
大泽山身上直冒虚汗,他心里暗暗骂那个不靠谱的女领事,不是都提前打过电话通知过她了吗?怎么现在还能闹出这么明显的失误。她不想要饭碗,可他上有八十老母,下有嗷嗷待哺幼儿的……还指着这份工作养家糊口呢。
还没等迹部看向钢琴边这个浑身包裹得严严实实的人,二之宫指着对方暴露出身份:“我是在校外兼职了,可是她也一样!因为钢琴弹得差又不肯让贤,所以还想拿扳手打我!”
二之宫像抓着救命稻草一样,追上去紧紧不放。
就算迹部景吾有偏向,可是至少他表面上做得公正,不管是真的假的,起码这一碗水,要端平。
“你……”
织羽樱奈不用迹部景吾要求,自己把口罩摘了下来,露出那张瘦到立体的小脸:“是我。”
“是你——”迹部景吾一口气窒住,也不知道该摆什么表情:“你怎么也在……该不会也是来兼职的?”
“嗯。”织羽樱奈朝他扬了扬手里的扳手:“修个琴。”
二之宫以为她想借机抵赖,慌忙说:“织羽樱奈在我之前已经弹了很久了……想推掉学校里的部活,就是为了来这里赚钱吧?”
织羽樱奈承认:“来这里赚生活费,自食其力有什么不对吗。”
迹部景吾顿感头痛:“可是冰帝不准——”
他忽然想起前几天之前,织羽樱奈甚至连一顿饭都吃不饱。
“算了,”本来大泽山看着自家少爷的脾气已经濒临火山爆发点,眼瞧着就要冷脸了,没想到迹部景吾却突然改口:“这一次是被我发现,考虑到是第一次,你们两个,把这份工作给辞了,以后不要再在校外兼职。”
二之宫还来不及失落,刚庆幸自己不用被记过就听织羽樱奈不满的声音:“把工作辞了,谁养我啊?”
只是,有心赏景时,景才入得了眼,没有心情的时候,再好的城市夜景也不过一堆是水泥怪物。
迹部景吾觉得有些闷:“威廉,音乐。”
没等开音乐他又改了主意:“算了,不用开了。”
这一下一变的言行和果决的迹部景吾简直完全不配套。威廉心内咋舌,感叹万分,表面上却还维持着良好的职业素养:“好的,少爷。”
只是普通巡视,迹部景吾没开出那辆冰帝祭上吓得死人的加长林肯,车内空间不算太大,不过气氛也称得上祥和。
除了报出住址,织羽樱奈一直没再开过口。
安静,有礼,疏远,非常符合迹部景吾对平时交集女生的要求。
可他不想再这么沉默下去。
有些沉默是舒适宜人的,有些却让人浑身难受,像要变成化石。
“你会调琴?”
“嗯?”
织羽樱奈半晌才反应过来:“会。”
停顿了一会儿,她又补充:“我会很多,不仅会调琴,调情也会那么一点。”
纵然迹部景吾会几国语言,可是还是没有把她的后半句话听懂:“你说什么?”
“没什么,”她若无其事的笑笑:“其实我会调律。”
调律涉及到的领域比调琴的更宽泛,要求也更高。不仅要求对乐器有熟知的掌控程度,还要对旋律有天然的敏感性,最好是有绝对乐感。
比如说,凤长太郎就有。
会调律的人乐感都不会太差,他问:“你喜欢什么类型的音乐?”
沉默。
沉默是今晚的东京铁塔。
半天没等到回答,迹部景吾忍不住回过头才发现织羽樱奈已经靠在椅背上睡熟了,眉头皱的有些紧,似乎对轻微的颠簸适应不良。
吃了就睡,还睡的这么快,这是猪吗?迹部景吾心里吐槽,对着后视镜朝威廉比了个手势。
[开慢一点]
威廉目不斜视的点了点头,油门略松,车子慢慢的减速,他眼角的余光盯着后视镜:镜子里的男生褪去了一点白日的骄傲和硬刺,动作温柔的给女孩披上了车内准备的小毯子。
轿车比普通的电车地铁就是要快,快在它不必绕远去兼顾其他人。
对于织羽樱奈来说,只不过眼睛一闭一睁的时间,车子就已经开到了足立区。不过这一块地区的规划实在是太糟糕,就算有卫星定位,这车也开始开得凌乱起来,七拐八拐的。威廉全神贯注,凭着司机敏锐的直觉才找到她住的单元。
车前灯一闪一亮地提示行人。几个经过的路人很羡慕的看过来,一眼就觉得漂亮的车子,总少不了和昂贵挂钩。
迹部景吾拍了拍织羽樱奈:“到了,不要再睡了。”
毛茸茸的毯子从身上滑下来,织羽樱奈本能的伸手环住自己。她目光清澈澄明,没有刚睡醒时的迷茫和惺忪。
就是样子有点呆。
威廉很知趣的坐在驾驶座上没动,盯着自己的方向盘当木偶人。迹部景吾下车绕到另一边,刚拉开车门,里面的人就跟兔子一样嗖的窜了出来,脑袋砰的一下撞上了车梁。
那么重的“咚”的一声,听上去都觉得很疼。织羽樱奈撞得有些晕乎乎的,表情快撞得有些溃散。
迹部景吾赶紧扶住她,下意识的就揉起了女生的脑袋。
他没什么安抚女孩的经验,突然这么一来还有点小紧张。
一时间脑子里能就想到的,就是,她怎么这么矮。
边想边做事,难免走神,迹部景吾的手在头顶毫无章法的一通乱揉,把织羽樱奈本来就毛躁的头发揉得更乱了,蓬蓬的像一团鸡窝。
威廉坐在车里,不忍直视的捂住了眼睛。
他家少爷平时看着还挺聪明的,怎么越到这种时候越犯傻气呢?
有点糟,迹部景吾有点心虚的收回手,郑重问候:“没事吧?”
这么一撞总算撞清醒了,她自己把手放到头顶,摸到那一头杂草满脸不高兴:“我像没事的样子吗?”
还揉的这么用力,想把她脑浆给挤出来么?
迹部景吾轻咳:“……抱歉。”
“算了算了,”织羽樱奈又探头回车里把包拿了出来:“谢谢你送我回家,现在时间不早啦,我也到家了,你就早点回去吧。大忙人和我不一样,今天肯定耽误了迹部君你不少时间,该说抱歉的是我。”
这种拉开距离的话一向是他对别人说的多,现在自己听到,总有些不对滋味。
他嗯了一声:“没关系。”
织羽樱奈调整好背包带:“那我走了啊。”
“嗯,走吧,”迹部景吾站着没动:“我,下车活动一下筋骨。”
她耸了耸肩膀,走进单元楼张着的黑洞洞的嘴里。
原来是有灯的,但是灯坏了已经很久了,没有人主动去修。
织羽樱奈忽然站住不动,定在了单元楼门口,像座雕塑。
——有人在看她。
她猛的回头。
好巧不巧,正好对上迹部景吾的视线。
隔着一段不算太远的距离,织羽樱奈嘴角勾起,不那么明显的笑了笑。
迹部景吾脸有点烧,立马偏过头错开视线。
假作看风景,实则自欺欺人:足立区哪有什么风景给人看的。
如果迹部景吾肯再仔细一点,就会发现对方看的其实不是他。
一高一矮,一胖一瘦。织羽樱奈的一双眼睛如鹰隼,穿过薄薄的夜色精准的捕捉到猎物。黑暗里两个隐蔽猥琐的身形在她回头那一瞬就利落的躲入了黑暗之中,像永远见不得光的老鼠。
再狡猾的老鼠也会有露馅的那一天。
慢慢来,织羽樱奈脸上带着浅浅的笑意,回过身,哼着小曲儿一步一步走上楼:“好花不常开,好景不长在,愁堆解笑眉,泪洒相思带……”
楼道里的空气骤然寒浸浸的起来。
“这个嘛,看你们自己心情了,我可没那个闲空去管这些小事。”织羽樱奈走到早已经摆好的三角架前,伸手摆弄了一下单反的镜头,然后不小心弄坏了镜头:“牌子不错,有手机吗?”
美奈子连忙掏出自己身上的手机递过去。
织羽樱奈感兴趣的拿着看了看:“都已经七啦,最新款哦。”
她真心实意的称赞:“你真有钱。”
“您想要拿去就行!”
织羽樱奈吃惊:“这么大方啊?”
美奈子打碎牙往心里咽,满脸堆笑:“只要您喜欢就好。”
“啧啧,你可真是爱讲客气,”织羽樱奈把手机放回美奈子手里:“这个手机你还是自己好好收着吧,我不喜欢。”
她掸了掸美奈子肩膀上并不存在的灰,轻声细语:“我啊,从来都不用别人碰过的二手货。”
美奈子连连点头:“您说的是。”
如果换成是别人也就算了,就算织羽樱奈会点功夫,可原来她们几个也不是没干赢过以弱胜强的架。暴脾气上来赌运气来打个一场,输赢或许还能五五分。可面前这个女人不一样——她是个彻头彻尾的疯子!
一回想起被扼住咽喉的场景,美奈子就惊惧不已。
织羽樱奈刚才是真的想杀了她的!
地方是自己选的,亏也得自己咽下去,美奈子鼓起勇气:“请问您怎样才肯放我们走?”
“啊?”
织羽樱奈讶异:“我什么时候有说过不准你们走?现在不是门被锁了出不去嘛。”
她眯起眼睛:“难道说你们还有钥匙?”
五六个人慌成一团:“没有没有!”
看来这确实是唯一的两把钥匙了。
“现在是大家没办法出去,不是我不肯放你们走,知道吗?”
“是是!”
织羽樱奈坐在唯一一张椅子上,托着腮,地上还跪伏着六个女生,跪坐的老老实实,只是姿势有点僵。
几个女生平时都恶霸惯了,可是现在却一个个的都温驯的不得了,丝毫看不出从前叛逆的影子。
“诶,美奈子啊,”她叫的很亲热,却让美奈子遍体生寒:“你们之前把我叫到这来,是想拍那什么对吧?”
明知道对方不会信,可也绝对不能这么轻易承认:“不……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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