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英格兰的亨利四世国王摘下头上的王冠,闭着眼睛揉着额头上的红印。他刚经历了议会的狂轰滥炸,此时恨不得把下议院的舌头拔下来。
“托马斯·乔叟简直不知好歹,”他愤愤抱怨道,“毫无感恩之心!若不是我父亲提携,他不过是个籍籍无名的文书之子。如今可好,做了下议院的发言人,转过头来用全副精力对我挑刺。”
“下议院一向如此,”阿伦德尔大主教在他身后的阴影里答道,“更可气的是,他们没有同意加税。”
“反而又指责我铺张浪费。我的天哪!”国王摊开手,“既不让国王铺张浪费,又要求国王威仪赫赫。要求这么多,他们怎么像那个什么寓言里的青蛙一样,选一根木头做国王呢?”
“议会一向如此,”大主教冷哼一声,“陛下不必担心。”
“罢了罢了,”国王叹了口气,他的两只眼睛下面都有黑眼圈,皮肤皱皱巴巴,已经开始谢顶,灰发间露出一块粉色的皮肤,显得憔悴无比,很难相信他只有四十多岁,更难相信,这个人不到十年前,是闻名欧洲的比武冠军。
当年那个风流倜傥的红发少年骑士,在某种意义上,已经死了很久了,做了枉死的理查二世的陪葬。留下另一个人,受贝克特的圣油加持的空壳,宵衣旰食地履行国王的义务。亨利·波林布鲁克在加冕礼上扶了一下他的王冠,迷信的老头子们说这是个坏兆头,之后发生的一切应验了他们所说。亨利四世的统治被接连不断的叛乱和哗变所侵扰,法国人不承认他,苏格兰人推出冒充理查二世的傀儡欲取而代之,威尔士人反对他的统治意图复国,甚至连那些亲手把他扶上王座的人,也对他不满。布雷斯特港停靠着法兰西预备入侵英格兰的舰队,道格拉斯伯爵在伯威克和纽卡斯尔沿路烧杀掠抢如入无人之境,威尔士全境沦陷,只剩卡那封城堡如孤岛悬于叛党当中,靠十四人的守军勉力支撑,手握兵权的珀西家族,当初赶去雷文斯泊迎接他,向他俯首称臣时便不甘于人后,如今发动叛乱反对他,也不愿意落在别人后面,霍兰家族、德斯潘塞家族、莫蒂默家族,甚至约克大主教的叛乱此起彼伏,年轻的莫蒂默,理查二世的继承人,被从塔中偷出。有一段时间,看上去兰开斯特王朝就要四面楚歌一代而亡了。
然而,托了上帝的福佑,不过翻手之间,布雷斯特港的舰队不复存在,法兰西人决定,与其花大力气骚扰英格兰,不如彼此攻击来得更自在;苏格兰人先是在霍美顿山被“热刺”珀西大败,后又被老成谨慎的威斯特摩兰伯爵阻遏攻势,只能满足于对边境进行例行的骚扰;珀西家族在什鲁斯伯里和巴尔罕荒原的灾难之后,继承人只剩下一个几岁的孩子,被押在苏格兰人手中,国王也乐得如此,并无意赎回他;格兰道尔的领地被亨利亲王的围城战蚕食鲸吞,他本人逃入深山,再无力与国王争雄;年轻的莫蒂默被追回,置于亲王的监护之下;厌烦了贵族们降而复叛的国王大开杀戒,连约克大主教也难逃被砍头的命运,如此却是震慑住了英格兰贵族,此后再无大规模的叛乱发生——虽说国王此后不久发现自己手上莫名其妙长起了红疹的时候吓得够呛,大呼小叫地找来了全国的治疗师,生怕这是上帝对他斩杀教会中人的惩罚。
“所幸我一直有你辅佐,未曾离弃,我的父亲。”
大主教在阴影中躬了躬身,算是回应。他与国王相熟识时,他是被理查二世放逐的坎特伯雷大主教,他的兄长阿伦德尔伯爵因为曾与格罗斯特公爵一起反对国王而被斩首,他则受牵连被流放。国王当时还不是国王,只是被剥夺了继承权的流亡伯爵。阿伦德尔家族与兰开斯特家族交恶已久,然而对理查王的切齿仇恨让他们成为至交好友。待到兰开斯特家族登基,恢复大主教的教职,坎特伯雷坐席不但一直对王室忠贞不贰,更在国王与教皇之间尽力斡旋,约克大主教的事件,国王免遭绝罚,也有阿伦德尔大主教的功劳。国王对大主教亦极信赖,听从主教的建议批准火刑、追捕洛拉德派异端,咨议会中将大主教引为左膀右臂,言谈中以“父亲”相称,自称为贝克特的学生,甚至一反他先祖们的规矩,立下遗嘱要求归葬坎特伯雷而非西敏寺。
“为陛下效劳是我的荣幸。”
亨利四世微微一笑:“教会的事务可还顺利?有没有什么我能帮上忙的地方?”
“承蒙陛下垂询,托我主之福,追捕擅自解经之人的行动极顺利,并无人阻挠,”阿伦德尔大主教说道,眼睛似乎在阴影里散发着幽幽绿光,“他们必须明白,我主的言语由不得他们私下翻译成生硬刻板的英语,造成对主的话语的误读。因为他的话,乃是从全知全能的父那里来的,对它的任何一丝修改,都必须要经由饱读经典的博士们讨论再三,达成共识,以防止如同聂斯托利和阿里乌一般的异端死灰复燃。兹事体大,岂是那威克立夫一个乡间神甫所能理解的?他们还肆意编造可耻的谎言,造谣我们的慈母教会,将她与启示录中的巨兽相提并论!前不久下议院试图通过的那条法案,要求剥夺教会的财产,大约也是被他们所鼓动。陛下否决了那条法案,是教会之幸,也是英格兰之幸。”
“若他们执迷不悟——”
“那么宁可他们今生的**在火中毁灭,也强过死后在火狱中浴火直到末日审判那一天。”大主教坚决地说道,“陛下明白?”
私藏了一本英语圣经的国王点点头,脸不红心不跳地答道:“我自然明白,我的父亲。”
“除此之外,教会事务如常,”大主教答道,“比起教会事务,反倒是世俗事务更需要国王的关注。”
“有消息从法兰西回来吗?托马斯怎么样了?”
“克拉伦斯公爵率军在阿基坦登陆之后,阿马尼亚克派改变了主意,”大主教的语气有点生硬,“不再需要英格兰的军队。公爵决定在阿基坦多滞留一段时间,扫荡周边那些不承认英格兰对阿基坦权利的贵族领地。”
“这样也好,”国王叹道,“也教训一下法国人,不要整日打阿基坦的主意,骚扰不休。写信给托马斯,告诉他这件事办完,就早点回国。我实在很想他。还有别的吗?”
“肯特郡有一小群农民暴乱,不过并不是什么大事。郡守自己就有能力摆平。”
“他最好真的有能力摆平,”国王尖锐地说道,“当初格兰道尔叛乱的时候,格雷爵士也说只是‘一小撮威尔士暴民作乱’,叫我无需担心,结果怎样呢?英格兰都差点被他和他那些同党分而食之了。不提也罢!还是派个人去看看吧。还有别的吗?”
“陛下提到威尔士,陛下新近是否收到关于威尔士情况的新变化?”
国王抬起头盯着大主教,后者已经从阴影中走了出来,瘦削的长脸上一双深色的眼睛令他看上去像是一只食腐的巨鸟:“你明知道我收到的所有文件和信件都会交给你查阅。如果你没有收到,那我自然也毫不知情。”
“那就奇怪了,”大主教皱起眉头,“我还以为格兰道尔又出来活动了,否则亲王在边地四郡募兵是为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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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亨利,你究竟想怎么做?”沃里克伯爵烦躁不安地问道,“我真是搞不懂你。拖到现在,募兵的消息一定已经传到伦敦了。”
“传到伦敦才好呢,”亨利心不在焉地说道,撕了一块面包扔向水面,看着在码头旁徘徊的白天鹅一口将它吞到水里,“要是传不到伦敦我才担心。”
“可是这样一来,我们还能怎么打国王个措手不及?”
“打国王?”亨利把脸转向沃里克,他面颊上的旧伤疤似乎在跳动,“谁说我要打国王的?”
“……”你当伦敦那些人是傻子吗?英格兰毫无战事,威尔士风平浪静,你反而大张旗鼓地募兵。傻子都猜得出来不会有什么好事了。沃里克伯爵腹诽道。
“我可没有说过,”亨利耸耸肩,“我募兵是为了防备格兰道尔,就是这样,例行公事而已。”
“……”看来亨利亲王睁眼说瞎话的能力已经臻于化境了。
“话又说回来,理查,”亨利问道,把手里剩下的面包用力甩了出去,看着它在空中划过一道曲线,掉在下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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