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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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永宁寺这一场火，整整烧了三天三夜。

    那些昔日的高阁庙宇，苍翠葱茏、通天高塔随着这场大火消失殆尽。漫天的火光，孩童妇孺的尖叫哭泣，无一不在述说着这个王朝的覆灭。没有人知道此时此刻站在西明门外的平阳公主望着这漫天的烟火内心深处涌动着怎样的暗流。那些戏马南台、诗酒笙歌、少年风流都伴随着这场壮丽的烟火化为了眼角悄然落下的一颗泪滴。前尘往事成为昨日黄花，不过随风而逝。

    看着不断从城内涌出的人潮，她缓缓的闭上了眼睛，好像又回到了熹平元年。那一年宫城里的海棠花开的格外的好看，母妃还靠在九华宫院子里的贵妃榻上，望着长乐门外的双阙发呆。那个时候的穆妃虽已是太妃，也不过双十年华，岁月好像从未在她脸上留下过痕迹，就像那些昔日的帝宠一样的逝水无痕。

    穆妃的母族是北朝古老高门，先祖曾追随高祖皇帝从北方草原一路南下，直至定鼎中原，亦属从龙之功。后孝帝推行改汉姓，穆妃的爷爷丘穆陵家的宗主便带头改汉姓穆，长期居晋阳。穆妃的父亲官拜右长吏仪同三司，从一品，在朝中也算要员。因此穆妃即使曾艳冠后宫，多年独宠，在先帝驾崩之后却也免去了殉葬的悲剧，封了太妃居住在九华宫。穆妃一生无子，只有元曦一个女儿。

    公主元曦，先帝在世时最爱的女儿，取名曦，晨日东升之意，也取自上古传说中太阳的母亲曦和。号平阳公主。先帝对太阳有着独特的情感，传言先帝的母亲高皇后当年梦见太阳追逐自己，后化身为龙掉入腹中，生下了先帝。先帝那时总爱唤她的乳名，阿朝，我的阿朝，我的阿朝是我们北朝最尊贵的姑娘。

    元曦很喜欢先帝，他是一位慈爱的父亲，即使这种慈爱仅仅只给了元曦。先帝战犬戎、攻南朝，戎马半生，却也英年早逝，驾崩之时不过三十岁。五岁的元曦花了三个月的时光去适应再也不能去太极殿龙椅后躲着看早朝的生活，其后她大概明白了父皇仙逝的含义，他的父王已化成了景陵的一丘黄土，功德碑上的那个谥号。

    那个时候的母妃总喜欢盯着宫门外的双阙发呆，元曦不知道母妃是否和她一样常常想起父皇。每每想起父王的时候，她总想吃酥酪。九华宫的长宫女阿衡，是随母妃从晋阳入宫的，同母妃一同长大，阿衡姑姑做的酥酪很好吃，可母妃总不允许她多吃。但父皇不一样，父皇总带着她一起偷偷跑到九华宫的小厨房偷吃酥酪，那个时候的元曦从未意识到他的父皇是这个天下的主人。他的父王和这个天下所有的父亲一样，没有什么不同的宠爱着小女儿。

    先帝驾崩之后，元曦的哥哥元翎登基，改年号熹平。元翎时年仅六岁，听说登基大典时在冕旒十二串珠后面强忍着眼泪，走出太极殿后抱着皇太后胡氏嚎啕大哭。在元曦的记忆里这位皇兄非常孱弱，父皇在世时并不喜欢他，北朝先祖从草原而来，在马上打天下，北朝儿郎总以骁勇善战为美。而皇兄翎，更像书本上的那些南朝士族，林中作画，流觞沽酒。他应该是温润而美好的谦谦公子，只是错不该生在帝王家。

    其实元曦一直没有明白这位只大她一岁的皇兄性情是从哪里来的，毕竟他的母妃，过去的胡贵妃，现在的皇太后是一个特别杀伐果断的女人，元曦曾亲眼目睹其在御花园中杖毙三位宫人并挖出了她们的眼睛。听说其中有名宫人来自南部边境，偷偷教了元翎南朝文字，另二人知情不报。御花园当日血流成河，遍染艳红，宫人们花了半日才勉强洗刷干净，但那些卵石缝隙里至今还保留着一些暗红的痕迹。

    元翎登基后，皇太后胡氏把持朝政。皇兄翎不过是做了傀儡。胡太后特别爱好两件事，一是收集男宠，听闻特别喜欢某将军之子，常常召其入宫春宵一度。宫内眷养的男宠更是不计其数。二是广修佛寺。北朝人笃信佛教，仅洛阳城及周围就有一千三百多间佛寺。招提栉比，宝塔骈罗，蔚为壮观。

    先帝驾崩后胡太后更以为先帝积德行善永享极乐为名，修了三百多座寺庙。其中最宏伟的大概就是宫城外西南的永宁寺，取永安长宁之意。可笑的是先帝皇后李氏却是被胡氏以一同礼佛为名，绞杀在了城外圆华寺大雄宝殿的横梁上，听闻李皇后死后眼睛未闭，一直瞪着宝殿里那尊鎏金的佛像。

    元曦第一次去永宁寺是在熹平一年，那时候她刚好6岁。元曦并不信佛，穆妃也不信。穆妃的父亲元曦的外祖父穆大人穆琮是一位奇怪的无神论者，是一个异数。但穆家也供奉着佛祖和香案，母妃悄悄告诉元曦，那不过是做给世人看的罢了。真正上过战场的人，又有几人真正信佛呢，生死不过都是靠自己手中那柄宝剑，靠胸腔里那口热血，骨子里的那缕忠魂而已。

    那一年永宁寺竣工，胡太后亲率后宫众女眷前往礼佛，望风调雨顺，我北朝能千秋万世。那个时候的永宁寺，还没有那座高可通天的佛塔，还没有九层高塔飞檐上挂满的金色风铃。风吹过的时候只有阵阵梵音伴随着木樨的香气散落在微凉的风中。寺院的古钟一声声的唱着慈悲，六岁的女童还相信这世间所有的美好，那些春红、柳绿，或许还有人间真情。

    今日的元曦穿了一条胭脂色的折裥裙，梳了时下小姑娘流行的双环髻，穆妃又帮她在髻上绑了粉色坠珍珠的发带。元曦很高兴，这是她人生中第一次走出宫城去看看宫外的世界。虽然只走了不到半个时辰就到了，虽然去的是一座不太受孩子们喜欢的寺庙。可是那个时候的元曦不知道这或许就是这场宿命的开始，至此之后她的半生都和这座寺庙紧紧相连。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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