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不是。”
五儿觑他:“我早说阿爷被你骗了,哪有人会忘记自己姓什么叫什么,家在哪。”
六低着头没说话。
五儿依旧絮絮叨叨:“家家都有难念的经,你当初那副死样子谁会想到你能活过来?若是为着这个记恨当初弃了你的亲人不愿回家……”
“没有。”六打断道。
“嗯?没有……那是父母都不在了?”
“父亲不在了,母亲在。”
五儿脸上怅然若失,过了很久才失神道:“真好。”
真好……好么?六的眼里生出黯然。
五儿装作笑嘻嘻地说:“我把阿爷分了你一半,不晓得你舍不舍得把你娘分我一半。”
六垂着头,没有回答。
五儿觉着他小气,也不搭理他。明明随便哄一哄她就好,她也会很高兴。
五儿追问:“你有了娘,以后我和你娘要是意见难调,比如我要你吃牛,你娘要你吃羊,你听谁的呀?”
六一点也没犹豫地说:“听你的,吃牛。”
五儿眼里的光晕顿时放大:“真的?”
六:“嗯,我不吃羊肉,膻。”
五儿的嘴角抽了抽:“说的好像你真吃过羊肉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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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地入冬迟,快十二月边上五儿才裹上袄子。
拾掇了两抬冬衣箱子出来,五儿才发现这一年六的身量长得这样快,去年做的夹棉袄子今年袖子足足短了两大截儿。
“季家大哥在么?”屋外有人在喊门。
五儿从炕上下来,趿了鞋子,去开门。
李大娘见是五儿来开门,愣了愣,又笑着说:“五儿在家呐?”
五儿:“今天不上值,眼瞅着这两天要入冬了,我也加紧回来拾掇过冬的衣裳。我阿爷去捆干草了,大娘里面坐。”
李大娘进屋,看见地上开了两箱子的冬衣,炕上也摆着几件,都是旧得不成样子的成色,便道:“你全大哥去年还有两身旧衣裳,都是短了剩下的,也没多穿,我琢磨拿过来你家六穿保定合适。”
五儿听了喜出望外,拿起炕上的旧袄子往自己身上比划:“正为这个愁呢,大娘你瞧这袖子,六哪还穿得了?”
李大娘上下打量五儿,目光落在她那双巧手上,笑眯眯地问:“五儿啊,过年该十六了吧?”
五儿转身去灶边拾茶壶,拿了个茶碗到桌上摆着。
李大娘拉着她的手,“不忙茶水,大娘不渴。”
李大娘道:“今儿来是替你问你阿爷许不许把你说出去,旁家娘子十三四定亲也是有的,如今大娘手里有这么个人,家底自是不用说,赔你嫁妆为你置田不在话下,祖上还出过官人,难得的是这人心眼也实,我瞧着这样的人家是再好不过,只是有一样……不过你要是嫁过去也是你的福分了。”
有这么好的亲事谁家女儿说不得,五儿可不相信有这样的便宜。
果见李大娘支吾道:“这儿郎么……身体底子不见得你瞧得上,倒床已经三五载了恐是不长命,家中独子,新妇嫁过去公婆必是当女儿来养,说句不好听的,就算嫁过去人一忽儿就没了,两个老的还得仰仗媳妇,以后这家财还不全是你的?”
五儿心想:唷,果真好大的便宜!
李大娘说的口干,自己支了茶碗倒水喝,润了口嗓子又道:“你要是能想明白是你的福气。”
五儿还没开口,门外就抬进一只脚把半掩着的门咣当踹开了。
五儿瞪眼:“你不成活啦!?”
六冷冷瞟了她一眼,喊道:“渴!”
五儿白了他一眼,见他这副死样子却不知为什么实在恼火不起来,反倒熨帖地给他倒了一大碗茶水。
他接过茶碗,仰着脖子一口饮尽。
五儿在一边揪着心直骂:“烫!刚倒的,仔细烫!”
李大娘这块老姜一见季家是这副情状,心里自然明白几分,干干笑了两声,从凳子上起来,“六回来了啊?时辰不早了,大娘还得回去晒褥子,回头你们上我屋里坐去呀!”
五儿出门相送,为着六的不礼貌赔礼道歉。
回头进了屋里,就埋怨他:“好不容易你的冬衣有着落了,眼下倒被你给作没了……”
不说他还好,一说他,他还蹬鼻子上脸,居然摔门出去了。
五儿在他身后一路追。
六的脚程尤其快,五儿只追了小半会就不见他人影了。
五儿追到一片从未来过的树林,胖乎乎的袄子里沁出了汗。
此处风大,叮啷当啷的金属薄刃划破狂风,割裂声从树林深处传来。
五儿寻着声响往林子深处走去,林子里植了好些梅树。
恍惚的梅影间,剑光白刃游走,有一人影在丛簇的梅海里挥舞着手中的招式。
五儿的眼刀子只触及梅间那若隐若现的清容,三千青丝用一根榆木簪绾住,长眉如剑、凤眼如挑,那一双清明得好似万尺深潭的眼透露着千意重重的杀伐果决。
她从未觉得世间有一人能凛冽得比十二月的漏门风还刻骨。
他,却如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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