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扯到这么大,哪个同她讲这些?不管怎样,昨夜里是她救了我们的命,旁人我管不着,我手底下的人要学了那些个什么忘恩负义,我可是不依的。”
贝壳讪讪的道:“我就是随口一说,婶婶别恼。”
珊瑚也道:“婶婶是不知道,乡间什么粗话都有,她未必就不知道。只她年纪还小,依我说过几年再圆房也使得。姑娘家似她那般能吃的少见,可见还在长高,不急一时。”
练竹叹道:“你们今日也瞧见了,胡三娘养大了儿子,就养大了心。我们只有那个宝贝疙瘩,不多生几个,屋里还有我立足的地儿?”
此话听得珊瑚贝壳也叹了,她们家婶婶,什么都好,就是性子不好。也是大户人家出身,怎地就连个妾都辖制不住。娘家只劝她索性多纳妾,可是一个都无法,难道两个就有法儿了?胡泼妇就够难缠的了,再添一个管大刀,日子还怎么过?
珊瑚经的事多些,细细回想起昨夜情形。先是有打杀声,肖金桃喊人往屋里撤。管平波一个新来的,就能跑到厨房摸了把菜刀,再跟着溜进正房。这得有多快的反应?她还能跟胡三娘叫板,跟老倌撒娇。能识字能算数能杀人,还有什么她不会的?那日他们路过刘家坳,还说她伯父喊了七八个壮汉抓她,真是不要脸。现想起来,没有七八个人,只怕奈何不得她。若她记好也就罢了,若她是个忘恩负义的,又待如何?珊瑚心想:她家婶婶的性子实在太不中用了。可见果真女子无才便是德,女人家书读多了就魔障了,还不如不读书,抄起菜刀砍的老倌不敢生二心才是正道。现都叫什么事儿!
可事已至此,还能怎样?珊瑚再次叹了口气,揣着一肚子担忧,打发练竹睡了。一夜无话。
管平波叫住珊瑚道:“家里可有笔墨纸砚?”
珊瑚笑道:“得亏是我们院里,婶婶时常写几个字,奶奶得了好的就往这头送。要是旁的院里,还得去奶奶那处领去。只我不识字,不懂好歹,回头开了箱子婶婶自去捡,如何?”
管平波笑道:“我又不是才女,非要那松烟墨薛涛笺,随便拿些给我即可。顺道寻寻有没有字帖,没有我去外头买。”
珊瑚应声而去。
管平波又看了一回书,抬头时见雪雁一针一线的缝着一件衣裳,半日才一小段,叹道:“你这得做到猴年马月。横竖是中衣,你缝稀疏一点,又省棉线,又省功夫。”
雪雁头也不抬的道:“我们的胡乱对付也就罢了,婶婶的衣裳那么大的缝儿,叫人瞧见,还说我不精心,要我何用?”
管平波笑道:“都穿在里头,谁看呀。”
雪雁道:“叔叔看。”又劝道,“我瞧婶婶是个不爱女红的,只好歹学两个花样,逢年过节的正好孝敬奶奶。婶婶休看胡婶婶蛮横,她的针线可是一等一的好。”
管平波素来敬业,有老员工提醒,遂认真问道:“要绣花还是只要缝衣裳?”
雪雁道:“婶婶要会绣花就更好了,不会绣缝两件衣服亦可。眼看要中秋,婶婶是赶不上的。不如去正屋里讨几块料子,细细密密的做了,到了年下,也是一片孝心。”雪雁笑道,“婶婶别嫌我啰嗦,我们偏房的,又不当家,统共一月几百钱的月例,想要在长辈跟前出头,不靠着一手活计,还能靠着什么呢?婶婶会写字是好,那也只能孝敬嗲嗲,奶奶可不大识字。”
管平波想了想道:“抄佛经呢?”
雪雁道:“佛经是好,可那是咱们正屋里的独一份,婶婶如何好争抢?”
管平波点头道:“我知道了,我有旁的法子,你把你描花样子的笔借我,再去给我寻一叠纸来。今日初十,若是城里的工匠手快,没准儿能赶上中秋节礼,赶不上也没什么。”
雪雁听的一头雾水:“什么工匠?”
管平波笑的神秘兮兮的:“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雪雁笑嗔道:“月钱初一才发,你可没赶上这个月的,请外头的工匠,你有钱么?”
管平波道:“妈妈给我钱了,够使的,放心。”
雪雁怔了怔,心中纳罕,奶奶从未单给过哪个儿媳妇银钱,若说管平波光身一人进来,胡三娘同侯翠羽这般做妾的,哪个又能有正经嫁妆?可见是她家婶婶能打,入了奶奶的眼。想到此处,不由心中一喜。做丫头的自是盼着主子好,主子好她们未必好,可主子不得脸,她们更没指望。见管平波还看着她,立刻回神,寻了一根描花样子的笔,赶紧去正屋找珊瑚讨纸去了。
不一时回来,就见管平波趴在桌上,拿着把菜刀削木头,还抱怨菜刀不趁手。雪雁叹道:“好婶婶,你又要作甚?”
管平波道:“我要尺子圆规量角器,家里只怕没有,不得手动做?”阿弥陀佛,幸亏她是工科生,在乡下生活又艰难,想方设法的赚钱填肚子,基本功倒是没丢下。当年她的兔子笼就做的极精致,兔子被人抢了,她只好把笼子挑去集市上卖了换钱,才把赊小兔子的账还上。其实就她的手艺,若在个法制健全的太平时代,再怎么着也不至于沦落到给人做妾。古代的残酷就在于,不是勤劳聪慧就可致富。托生成个女孩子,当真是没有个好爹,再大的本事也无用。非得到了窦家,才有希望一展长才,才能想将来、想前程。
雪雁道:“尺子我就有,圆规在外书房里瞧见过,量角器又是什么?”
管平波眼睛一亮,对啊!窦家是行船的人家,造船业可不就是工科,别的没有,工具一准有类似的。立刻从椅子上跳起,提起裙子就往正院里跑,预备寻肖金桃找东西。
肖金桃正在算账,算盘打的噼里啪啦响。见管平波一阵风的冲进来,笑道:“你又打哪里疯了来?”
管平波一脸讨好的道:“妈妈,我想要个圆规和量角器,家里有没有?”
肖金桃道:“圆规有,量角器我没听过,你阿爷的外书房里有好些文具,我喊个人带你去挑。”又问,“你找这个做什么?”
管平波道:“一时说不清楚,我做好了给妈妈瞧,你一准夸我能干。”
肖金桃笑骂道:“你一准没干好事,别拆了屋子,叫人告到我跟前,我可是要使家法的。”
管平波道:“家里屋子那样结实,我还拆不了,放心。”
肖金桃便唤来自己的贴身丫头宝珠,叫带着去外书房寻家伙。管平波心急火燎的,拉着宝珠就跑了。
到了外书房,只找到几个极精巧的银制圆规。管平波道:“没有寻常些的么?”
宝珠道:“我去库里找找。”说着,就往间壁的架子上一个一个的盒子翻找。管平波跟着进库,箱子上皆贴着字条,找准工具箱,一把就拖了出来。里头
整整齐齐的码着各色工具,不独有圆规,还有小刨子、小锤子、刻刀等,不由喜出望外。一叠声问宝珠:“箱子我能搬走么?”
宝珠凑上来一瞧,都是些不值钱的工具,爽快的应了声:“可以,我回奶奶往账上写一笔就是。”
管平波高高兴兴的把箱子拖出外书房,路上恰好遇到那日同她比武被她打趴下的谭元洲,两个人一齐把箱子抬回二房。管平波又从厨下摸了几块木头来,立刻开工做趁手的工具。
珊瑚听见西厢叮叮当当的敲击声,无奈的对练竹道:“我们管婶婶不知又淘什么气,从奶奶那里讨了一箱子工具来,在屋里做木工耍呢。”
练奶奶皱眉,正要说话,就听练竹道:“你操心这个作甚?她一个做妾的,晚间老倌去她屋里,她好好伺候就罢了。不要她自找了自玩,还要她作甚?替我当家不成?”
练奶奶拍着女儿的手道:“还是你明白。”
练竹调整了个姿势道:“妈妈别老记着我们家往日的规矩。那会子家里当官,做妾的得同丫头一般在妻跟前伺候着。现都败落了多少年了,还提往日做什么?再说,练家便是还有人做官,与窦家有什么相干?”
练奶奶撇嘴:“我就是看不惯你们家妻不妻,妾不妾的。”
练竹心中不耐烦,淡淡的道:“当官的亦有二房,正经的妾还能请诰命。不过白让人叫她们一声婶婶,她们是有婚书?还是摆酒唱戏有族人作证?也就是窦家不兴做小气事,不说旁的,我那大侄子的妻族沈家,当年老嗲嗲前头咽气,老奶奶后头就把妾一股脑发卖了,连生了儿子的都不管,谁能说个不字。我做什么同她们一般见识?我现只盼着她们几个肚子有动静,我不信一个胡三娘不识好歹,我一屋子丫头小老婆,还个个都不识好歹了。”
练奶奶忙道:“我不过白说两句,你又动气。罢了罢了,我不招你,横竖姑爷不是宠妾灭妻的,你们爱怎么着怎么着吧。”
练竹听着母亲的糊涂话,越发气闷。心道:怪道练家败落到今日的模样,连拉一个打一个的把戏都不懂,还要指点江山。她为什么不宠着管平波?难道她还宠着胡三娘?便是管平波日子长了也学着目中无人,她有的是水灵丫头。耗到自家生了儿子,或抱了丫头的儿子,真当她不敢学张明蕙撒泼!巴州悍妇当是说笑的么?
出了一回神,摸摸肚子,叹了口气,吩咐珊瑚道:“我屋里还有些玩具家伙,你收拾出来,与管妹妹送去。她小小年纪没了父母,怪可怜的,只好我们多疼她些吧。”
贝壳笑道:“越发纵的她孩子气了。”
练竹笑了笑,孩子气有什么不好?就是一直长不大,她才好等人生了孩子抱过来养。弄得风刀霜剑,倒叫她学着懂事了。横竖也不亏待了她便是。
雪雁道:“有啊,怎么没有。”
管平波又问:“他们平日做什么呢?”
雪雁道:“想法子出去做活挣吃的,要么就选到家里来做活。怎么了?”
管平波想了想道:“我在家不好玩,谭元洲他们年纪太大了,老教训我。我想收几个徒弟,教他们习武!
雪雁:“……”
管平波挑眉:“怎么?不信我的手段?”
雪雁忍不住道:“你还敢更淘气一些么?”
管平波笑嘻嘻的道:“我做一个大大的洗衣机,叫你们都从洗衣裳的活计里脱出来,还能接了别人的衣服洗,赚些糊口银钱,来换他们的孩子给我做徒弟耍,你说他们干不干?”
雪雁摇头道:“谁要你洗衣裳来?你方才说洗不大干净,讲究的人家不要,不讲究的人家自家胡乱洗了,何苦白费钱。”
管平波道:“船上人家呀。早起往我们岛上过,衣服扔岛上。晚间带干净的回家。省多少功夫。还可以上门取货收货。赚的不多,我要的孩子也不多。十个孩子,只怕三五家人都凑出来了。”
雪雁道:“依我说,何必那般麻烦。你手头不是有钱么?往那处喊一声,只消管了饭,哪个敢不来?嗲嗲奶奶和婶婶又都疼你,如今你在家里,竟是个小姐一般。他们巴不得把孩子往你跟前送呢。若真能习了武艺,将来出船或是跟着嗲嗲,家里再不愁吃穿了。”
管平波恍然大悟,点头道:“你想的明白。那我更要做个好东西堵他们的嘴了。不然又都说我淘气。”
雪雁轻笑两声:“你淘气也比别个精致些。你还是快画图,做出来好省炭火的。”
管平波心道:早晚姐姐弄出工业化烧炭,让你知道什么叫可劲儿烧,不差钱!
涡轮洗衣机,利用的无非是离心力。管平波穿越前,半自动洗衣机已经廉价到二百块一台都滞销的地步了。五花八门的诸如滚筒、加热、智能、带烘干、上下双桶应有尽有。穿过来后,每年冬天被洗衣磨的死去活来,待有能力后,做了个小小的,因洗不干净被人笑话了好几回,次后竟被熊孩子拆了。真是找谁说理去。
既要再次刷声望,便不能似原先那般对付。不搞出个半自动来,也配叫工科生?管平波拿着纸飞快的计算着,旁边就是火盆,草稿纸算一张烧一张,只余工整的思路公式,减少被人质疑的几率。
不过半下午,水利驱动的离心机已设计完毕。管平波抓着工整如印刷本的图纸,先跑到练竹屋里道:“姐姐,我做了好耍的,要去同妈妈商议,你去不去?”
练竹正一笔一划的抄佛经,管平波日日上蹿下跳,她想到新玩意不稀奇,不闹腾了才奇怪,便头也不抬的道:“你自去吧,看着些,妈妈若有事,你别闹狠了她。”
管平波应了一声,又往正院奔去。肖金桃与张明蕙在商议年下众人的衣裳,见管平波一阵风似的来,没好气的道:“才安生了两日,你又疯上了!”哎哟喂,真是太生龙活虎了,看着可招人疼,怎么就不是我闺女!唔,儿媳妇更好,儿媳妇在跟前一辈子,比闺女嫁出去的强。
张明蕙见婆婆嘴上骂着,脸上的皱纹都舒展的似朵花,心道:真邪了门了!这疯丫头怎么就能对了婆婆的眼?练竹竟也浑不在意,平素里瞧着不像个有气的死人啊!任凭小老婆在婆婆跟前争宠,就当真容的下?尤其是这货还敢养个勾着老倌寻欢的丫头,练竹你菩萨转世的吧?娘家没死绝呐!真是百思不得其解!
管平波挥着手中的纸道:“妈妈,你此回得给我寻几个可靠的匠人,我要做个洗衣机,将来家下人并族里的孤寡们都不用大冷天里浸在水里洗衣服,你说积德不积德?”
肖金桃是看不懂图纸的,然管平波有缝纫机在前,再弄个什么洗衣机也不奇怪。看她眉飞色舞,心里喜欢的不要不要的。这是她家的媳妇,识文断字、武艺非凡,还会做工具,怎么就这么聪明呢?上回那缝纫机,连知州太太都惊动了,闻得是窦家人做的,吃酒的时候很赞了一回。那日她虽敬陪末坐,脸上着实有光。故对管平波是怎么看怎么顺眼。
此回又做出个动静来,年下族里来往说话,显白的事又添了一桩。倘或能再叫太太们说声好,那几个老对头家里听见,能噎的他们年夜饭都吃不香,高兴!于是一叠声的叫好,又道:“既是为孤寡们,就别跟你姐姐要银子。你找匠人的时候,只管叫他们往我这里报账。”
张明蕙问了句:“你估摸着要多少银子?”
管平波摇头道:“我不知道,大抵不会很贵吧?都是木头家伙,还要个小水车,不是田里浇水的,我就引个水。大概三尺多高就差不多了。”
肖金桃道:“那不值什么,行善积德的事,不拘钱财多少,只管做。”
管平波点头应了,又按照肖金桃的指示去找族中一个叫窦良才的人,说他好一手木工活计,最妙是就在岛上,十分方便。
窦良才是个四十几岁的精壮汉子,以木工为生。窦向东乃是他的主顾,他娘子常常往肖金桃处请安问好,肖金桃便肯照顾他的生意,把管平波指到这儿来了。
然而窦良才手工虽好,却不识字,图纸上标注的密密麻麻的说明半点看不懂。管平波只得一一解释。管平波自己稍微会点木工,但讲道理,作为一个二十一世纪直接上各色机床的工科生,纯手工便是会,比专业的人还是不如。做个小物件儿还行,做大件,旁的不论,速度就跟不上。本是为解决冬日里洗衣问题,拖到年下可不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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