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九章 臆想症是病，得治

sp; 所以当她的画风发生变化时，他是第一个察觉到的。

    他以为这小姑娘只是想尝试一下不同的风格，却想不到他留了一次作业，本应是她最擅长的基调，她的用色也是她偏爱的暖色，偏偏，扑面而来的，是哀婉，是沉郁，是光明背后为人所不知的黑暗。

    “下一镜是你单独的戏，你看见单折栀交上来的作业，”尹鸿点着剧本，看向章乔:“就觉得不对劲，一个人的风格不可能会忽然改变，一定是有原因的，但是你不敢确定，因为单折栀表现出来的情绪并没什么变化。”

    尹鸿指了指木唯苏:“你对她，比对其他学生更在乎一些，因为她有天赋，也被她气质样貌吸引。”

    章乔跟着看了眼远处站着补妆的木唯苏，她眼睫低垂，随着眨眼的动作一颤一颤的，眼尾自然而有情的上挑，唇色被调淡，像是被水稀释了的水粉色，偏白，整个人看着很单薄，轻而易举的激起人的保护欲，怎么可能不被吸引，他单看了一眼，就觉得心里难受堵得慌了，恨不得把好东西都捧到她跟前来，让她笑一笑。

    “听呢没？”尹鸿剧本卷起来往章乔的胸口上拍，看什么呢，再看人小姑娘也是有主儿的人。

    章乔回神笑了一下:“听呢，我不善表达，情感拘谨内敛点儿。”

    尹鸿点了点头:“五分钟，找下感觉。”

    章乔比不得简南洲的演技，但有尹导的调教，进步的很快，这部电影拍完出去，能力身价都能往上翻一番。

    木唯苏补完妆，坐在离镜头远的地方，摆弄着手机，跟路七言聊着天。

    路七言知道林琅对她动手的事儿之后一直没闲着，木唯苏一开始没问他在干什么，后来还是路七言告诉了她，他查着的东西。

    他办的事和木唯苏办的大同小异，只不过木唯苏盯的是往外走的人，路七言是直接把人安插进去了。

    木唯苏找到了给她下过的那药的成分，没什么出格的东西，都是植物成分，致幻性致瘾性药物。

    也盯到了吸了白粉的人。

    但路七言查到的东西就更有意思了，他的眼线反馈过来一个老富翁的信息，老富翁每个月都会出现一次，很久才出来，有一次被盯着的人看见他往公文包里塞一包一包的东西。

    盯着的那人在里面待了不短的时间了，一眼就看出来了那老富翁拿的是不老水。

    可能有钱的人都怕死，他在这待了好几个月了，看见过不少老富翁、达官显贵不遗余力的往这儿跑，带着大批的现金，就为换点不老水，妄求延年益寿，甚至返老还童长生不死。

    虽然那些买过药的人看着精神头是好点儿，可天底下哪有那么好的事呢，生老病死是自然法则，谁也没办法逃脱。

    那人跟着出去，使了点手段偷到了一包，传给了路七言，一送检，了不得了，里面的成分可真是令人开了眼了。

    里面的成分百分之四十都是人脑子里的东西。

    挖人脑子制药，这钱赚的那都不是黑心钱这么简单的事儿了。

    再细想想制药的原材料从哪来，哪有那么多人脑可供他们挖，这就更是值得深思了。

    是杀人，还是盗尸。

    这一切，又能牵扯出什么东西来，通通都让人不寒而栗。

    “木老师——”场务的声音由远及近。

    木唯苏眼疾手快清空了聊天记录，看着一片空白的页面，给路七言发过条开工的消息，就锁上了屏幕。

    章乔那一镜终于拍完，尹鸿差人过来叫她。

    木唯苏把手机给了舒乐，赶紧过去。

    尹导手上夹着烟，隔着烟雾看远处走过来的小姑娘，想起她这些日子的表现，又深吸了一口，多少年了，没见过这么好的苗子了。

    上一个像她这么大就得了影后，堪称表演教科书的人，还是在他上学的时候出现的，一晃，将近四十年了。

    表演的最高境界，不是演什么像什么，而是演什么就是什么。

    人该到跟前了尹鸿就把烟灭了，从兜里摸出一颗薄荷糖来放嘴里含着。

    “坐，一会儿你的长镜头，准备好了吗？”

    木唯苏点头，裹了裹身上的棉服，看着尹导脸上的疲色，没忍住开口:“您注意休息。”

    尹导也不年轻了，跟欧导他们差不多，但细算可能还大上那么几岁，近六十了。

    当演员啊，导演啊，编剧啊，都挺消磨身体的，饮食不规律，作息也不规律，压力也大，容易焦虑，她看见不少人，随行都带着个医药箱，什么药都有，跟续命一样。

    “老了。”尹导摆摆手笑:“该干不动了，这些年呐，身体都破败了。”

    “你也看清咱们国内影视界的水平了，我就想着再拍一部，能再拍一部是一部，虽然改变不了什么，但是还是希望，别人提起来的时候说，”尹鸿揉了揉太阳穴，眉心已经被捏的泛红:“尹鸿的片子还不错，拍的挺好。”

    “我希望别人一提起来的时候，不是骂我，打开我拍的片子的时候，也不是一上来就关了，我好歹，给人多留下点东西。”

    尹鸿靠在椅子上，木唯苏看着，忽然间就觉得一直钢筋铁骨的导演脊背塌了。

    人老，真的就是一瞬间。

    无论有多大的雄心壮志，都得在现实面前低头。

    就像认认真真的演员都想拿奖，勤勤恳恳呕心沥血的导演自然也不例外。

    尹导也是国际大导，捧出过影帝，拿过金棕榈大奖，很多年前的事情了，编剧写本子不容易，国内的形势也不好，颜值当道，演技么，都得往后排。光有演技没颜值，没几个人认识，都是白瞎。

    尹导这些年也拍了不少电影，国际上的成就也拿过几个，但是都没有什么特别出彩的，没什么能压过最初的金棕榈奖。

    尹导不可能不知道网络上那些键盘侠的嘲讽，什么江郎才尽，智尽能索，一个个的躲在网络后边，打字打得飞快，骂人骂的开心，什么都能阴谋论化。

    说话跟放屁似的，简单还带着臭味儿。

    木唯苏一向在情感上边比较冷淡，她能体会尹导心里堵着的那口气，想再往上提一提闯一闯，但是要是说让她开口说些安慰的话，她一时半会儿还真的说不出来。

    她实际上不擅长安慰人，也不擅长表达内心的情感，她就算心里的情绪已经汹涌澎湃，可真到表现出来的时候，或者真的开口往外说的时候，太难了。

    她忽然间想起，自己似乎从来没有对路七言说过一句正儿八经的我爱你，不过她很庆幸，好在他能理解她，懂她。

    演戏跟生活毕竟是两回事，就算他们把她夸到了天上地下，她自己什么样儿，她自己最清楚了。

    “您留下的东西已经挺多的了，国内一片大好的形势也没能出现在这时候，不能怪您，您已经很好了，真的，别压力太大了。”

    “您多少有点儿恨铁不成钢的心情，恨自己没往上走，没能再争光，也恨别人，这么多导演就没几个争气的，没几个有心气想往国际上闯一闯的。”

    “影视剧的凋零不是从您这开始的，自然也不会在您这儿结束，您想扛起来让百花齐放的重任，但是现实还是太残酷了，压的人不得不低头。”

    “不是有那么句话么，改变不了世界就改变自己，您看您自己，这不是挺成功了吗，那么多国际的奖，多少人都羡慕着呢。人总有往前跑的念头是好的，但是也别一心全扑在上边，世间安得双全法。”

    “忙了大半辈子，歇下来，也未尝不是件好事。前边有过古人，后面自当还有来者，总有一天能重新开花结果。”

    “您可别在心里说我不上进，我是真的这样想的，跟您掏心窝子呢。”

    “跟您一比，我就差的远了，我的心气一直不高，压根也没什么远大志向，就是好好活着，有个人陪着，安安稳稳的过一辈子就行。”

    木唯苏微微笑了一下，想起了路七言带着围裙在家里上蹿下跳的样子，眼睛不由的弯出了弧度。

    我惯于孤独是本能，惯于无情也是本能，可正是因为这样，追求陪伴，也是我的本能。

    一个人太久了，习惯了寂寞，却也渴望拥抱。

    尤其是她这样死过一次的人，哪有那么多比天高比海深的雄心壮志呢，她能顺顺当当的活着，还能有个人陪着，老了能一起捧着杯热茶倚着说话，脚边在窝着一直打盹的狗，生活就足够美好了。

    尹鸿靠在椅子上想着她说的话，看着眼前这年纪不大的小姑娘，难得的发自内心的笑了。

    眉头舒展，整个人的精气神都上来了不少。

    “你说的对。”

    也说的好。

    一点也没说错。

    他活了大半辈子竟也没一个小丫头活的通透。

    优秀的人总有优秀的道理，小姑娘对人的心理抓得太准了，能一下就演出他要的样子，毫无意外的，也一下说进了他的心窝。

    世上安得双全法。

    是啊，哪有那么多两全其美的事情。

    他忙完这些，也该回头看看了，看看他家老婆子，无怨无悔的跟了他这么多年，剩下的几十年，还要一起走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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