候差不多了,周家阿奶终于不拿乔了,只笑着答应了下来。
话虽如此,这亲事却并不算就此定下,虽是乡下人家,可三媒六聘还是要讲究的,况且周家这头也不急,左右三河还没嫁……还没娶呢!
这厢,媒人得了周家阿奶的准话,一脸喜色的将话儿回给了孟秀才并大清早跟媒人一道儿赶来的张掌柜。
张掌柜长出了一口气,拿过一个装得满满当当的荷包递给了媒人,这只是茶钱,接下来还有的忙活呢,拧身见孟秀才一脸的淡定,气道:“眼瞅着就要娶媳妇儿了,你怎的一点儿反应都没有?”
孟秀才低头认真的思索了一下:“所谓三媒六聘,我这厢请了县城的官媒,又有张兄作为中间牵线搭桥的中人,周家只需再请一人做保就成,这并不难。六聘又指六礼,接下来只要经过纳采、问名、纳吉、纳徵、请期、亲迎,这门亲事便成了。还有什么问题吗?”
张掌柜目瞪口呆的望着孟秀才,愣是半晌都没回过神来。
方才孟秀才那席话并不曾有错误,可听着怎就这般不对味儿呢?张掌柜迟疑了一会儿,便道:“娶妻为何?”
“相伴一生,白首偕老。”孟秀才想也不想便脱口而出。
这话听着也不错,张掌柜略放下了点儿心,再度道:“娶妻乃人生大事,自不可同旁的事情同日而语。像我倒也罢了,便是想红袖添香,也要看有没有这个本事。你就不同了,以你的才华,迟早会入仕为官,到时候便是美人在怀,也不能忘却发妻。俗话说,糟糖之妻不下堂,发妻总归是不同的。”
孟秀才一脸古怪的望了过来,张掌柜回看他:“怎的?觉得我这话不对?”
见孟秀才并不言语,又道,“我可提醒你,入仕为官者最该注意此等后宅之事,别看话本子里写得热闹,到时候你真当了官,但凡有点儿小差错就能给人拿捏住,偏你又没个靠山,别等下十年寒窗苦读,却毁在了这种小事儿上头。”
张掌柜倒是出于一片好意,孟秀才也知他意,便只道:“既知晓这个,为何还要明知故犯?”
“什么?”张掌柜愣住了。
“男儿大丈夫既是立志读书入仕,又何苦为旁的事情分心?佛家有云:三千繁华,弹指刹那,百年过后,不过一捧黄沙。我自小立志要为君分忧,何苦自寻烦恼?”
孟秀才说得决绝,张掌柜愣是好半晌才堪堪回过神来,自是满脸的不敢置信。
要知道,本朝最是崇尚读书人,有“满朝朱紫贵,尽是读书人”之美称。当然,相较于那些书香门第、名门世家,寒门子弟的晋升还是比较不容易的。可但凡是中进士者,便只是个同进士,想要补个七品县令也是绝无问题的。
若是侥幸能入二甲,乃至头甲,那绝对是前程似锦富贵如云。
倘若今个儿孟秀才已年老,那自是另当别论,毕竟每届科举都会出现白头秀才、白头举人、白头进士这种情况。而在同等情况下,自是年轻人的前程更好,年岁长者多半早已成亲生子乃至有了孙儿、曾孙,始终不愿放弃也多半都是为了子孙后代,故而极少会动旁的心思。年轻人就不同了,若非知晓每年都有不少前程似锦的寒门子弟毁在这上头,张掌柜也不会特地出言提醒。
他倒是好心,却反而被弄懵了。
入仕为官是为了什么?这话若是叫张掌柜来回答的话,定然是为了权势和荣华富贵,当然也少不了美人在怀。张掌柜这人品性还不错,即便再怎么样,他都永远不会抛却发妻,如若不然,也不会特地多那么一句嘴了。
孟秀才见他愣神,只又道:“红颜即枯骨,张兄你太执着外在了。”
张掌柜:…………所以这就是他屡试不第的根本原因?!
仔细一想,张掌柜愈发觉得此言极有道理。其实,若是曾经的他完全没有读书天赋,纵然家里再怎么殷实,也不会叫他白白浪费时间和钱财。说白了,他其实还是有些能耐的,起码年少时候格外的聪慧,只一心一眼的执着于读书做学问上头。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呢?似乎是十七八岁,年少慕爱之时,那会儿他尚不曾考上秀才,却已心心念念着媳妇儿孩子热炕头了。家里人原就不反对他早些娶妻生子,只道回头还有人照料他的生活起居了,可往后他却愈发的无法静下心来进学,白费了他的天赋和多年苦读,最终还是选择了彻底放弃。
想着往日种种,张掌柜还颇有些唏嘘不已,他知晓这事儿怪不得旁人,要怪也只能怪自己心性不坚定,如今瞧着孟秀才一脸的坚定,更是不知晓该说什么才好。
半晌,张掌柜只道:“但愿你别步了我的后尘。”
“衣且蔽体,食则果腹,平生只得一妻,凭老天赏赐几个儿女,便是没有,也不妨碍我为国效力为君分忧。”
“你说得对……”
张掌柜也不知晓该说什么才好了。
一方面他倒是觉得周家那姑娘挺幸运的,寻常男子尚且朝三暮四,但凡有几个钱就会寻那些个秦楼楚馆玩闹,就孟秀才这性子,怕是终其一生都不会在意这些事儿。
可另一方面,他也觉得那姑娘挺可怜的,很明显孟秀才这就是七窍少一窍,若想过相濡以沫的日子倒是不难,可若奢求旁的,却是注定要失望了。
回头又仔细想来一遭,张掌柜想不出答案来,索性暂且放弃了,只用心帮着在县城里挑选了几家合适的院落,本想叫孟秀才从中挑选其一,转念一想这人连美人都不在意,会在乎住的地方如何吗?且看他家破成这般也该想到了。
张掌柜干脆罗列了一份宅院位置、结构、大小等细则,去老周家寻了周家阿奶。
……
……
寻常嫁闺女的人家是不会插手亲家的事儿,一则是没底气,二则却是没这个闲工夫,左右嫁都嫁了,凭他房子好赖,还能悔婚不成?哪怕家徒四壁,这都已经说定了,又能如何?
可周家阿奶却不同。
听说了张掌柜的来意后,周家阿奶果断的拽上他赶着牛车就去了县城里,就着那份单子,将所有的院子挨个儿瞅了一遍,最终挑中了一个她觉得最好的二进院子。
那院子位置靠近闹市区,却因着隔了一条小巷,加上旁边还都是殷实人家,故而并不显吵闹。院儿够大,房舍也不少,两进的院子约莫有十余间房舍,皆方正得很,唯一的缺点大概就是看起来略旧一些,另外里头的家舍都是前任主人留下来的,端的是不像样。
“罢了,你把这院子买下后,就将那外头大铜锁连带钥匙都给我,回头我帮你收拾收拾。”周家阿奶定下了房舍后,却仍不满意这将作为她家好乖乖未来的住所,因此决定大刀阔斧的改造一番。
张掌柜虽从自家族兄那头得到了不少消息,可他族兄并不是那等子好嚼舌根的碎嘴之人,因而告诉他的都仅仅只限于皮毛,关于周家阿奶那与众不同的画风,却是一个字都没透露。
“收拾?也行吧,是该好生打扫一下,那就劳烦周老太了。”
天真的张掌柜很痛快的就将大铜锁连带钥匙交了出去,回头就将院子交了钱过了契,送到了孟秀才手里,顺便告诉他,那院子如今被周家阿奶掌着,说是要帮着洒扫干净。
孟秀才也没想太多,他跟周家阿奶又不熟,熟的那几个以往也确实时不时的来他这里头帮着砍柴挑水,还道真就如同张掌柜所言那般,仅仅是洒扫干净。
于是,他们成功的错过了最佳的阻止时间,甚至因着出于信任,都不曾亲自前往监督,只道左右也就一个空院子并几样旧家具,周家这般有钱,还能看上那些个破玩意儿不成?
当然看不上。
周家阿奶在次日一早就带上儿子、孙子们前往县城,至花了一刻钟时间就将整个院子弄了个干干净净,因为她将所有的家具摆件全给扔了,一件不留!
再往下就是打家具了。
虽说女方这头也要准备一些家舍摆件,可类似于拔步床、美人榻、书桌书案等等,却都是由男方购买的。女方那头也就是准备一些类似于炕桌、炕屏、夜香桶等等小件的东西,成亲当日所用的家舍还是由男方所提供的。
周家阿奶哪里舍得周芸芸受委屈,索性花了大价钱请了府城的老木匠,带着所能寻到的最好料子,分别乘坐多辆马车赶到县城里赶制家舍,誓要将这个外头瞧着很一般,里头更一般的院子,打造成如同大户人家正院子的存在。
还真别说,只要有钱要办到这些并不难,且为了叫木匠们不偷懒耍滑,当然也是为了这般其他零碎的嫁妆,周家阿奶将除了周三山以外的所有男丁都唤道了县城里,一点儿也不心疼的把人使唤得滴溜溜转。
于是,新的问题又来了,三河的亲事咋办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