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县衙门也出了告示,让百姓耐心等待,朝廷的赈灾粮食和钱财已经在路上了。
不过所谓的赈灾粮食,还是少抱点儿希望为好。一是数量不可能太多,二是这年头交通不便,就算快马加鞭去上头报讯,等赈灾粮食到达也至少要一两个月或者更久以后了。
说真的,像张家、周家这种原就有余粮的不怕等待,可那些赤贫之家呢?真要是指着赈灾粮食只怕到时候坟头的草都能有一人高了。
而除了杨树村外,其他的村子情况更为严重,哪怕是临近的杨柳村,也只有不到一半的人出逃了,剩余留在村里的人,多半都死在了洪水之中。
至于另外一些连信儿都没得到的村子,十不存一都不足以形容。据三囡带来的消息,仿佛好几个村子就此灭绝了。
面对天灾,人力往往显得微不足道。除非能在洪水到达之前就躲到安全的地方,不然就算立刻爬上屋顶或者树上,也难逃一死。
还有一个事儿,老丁家母子俩都死了。
听到这个消息时,周芸芸做饭菜的动作都停了一瞬,尽管她本人对老丁家全无任何好感,甚至要不是周大囡嫁到了丁家,很可能她连村里有这户人家都不知晓。可不得不说,就是因为周大囡的缘故,她不可能全无反应。
幸好,周大囡很坚强。
三囡告诉周芸芸,周大囡原先是待在县城里,帮着收拾家里,照顾年幼的侄子侄女们,并不曾跟二房众人一并回到村里。不过后来,村里有人发现了老丁家母子俩的尸首,这才带信给她,叫她回了村。
回村替夫君和婆母收尸是应该的,哪怕他们生前有太多的恩怨。只是有个事儿却是难办,因为依着县衙门的公告,是希望下头的人能将死在洪水里的人或者牲畜都火化的,这是为了避免瘟疫的出现。
只是牲畜火化容易得很,哪怕没吃食了,只要稍微有点儿脑子的人,就不敢吃死鸡死鸭。
可人呢?
那些绝户的人家倒是容易,皆由张里长做主尽数火化了。可但凡是有家人在世的,哪怕仅仅是远亲或者族亲,那就没有一个愿意亲人火化的。
至少没人愿意当这个出头人。
在这种情况下,周大囡毅然表示她愿意听从上头的吩咐,将夫君和婆母的尸首火化。
就周芸芸看来,火化真没啥大不了的,可旁人不是她,对于土葬有着近乎变态的坚持。也因此,周大囡的这番举动被丁家的远房族亲视为恶毒,冲着她就是一通咒骂唾弃,更兼要夺走丁家仅剩的那三两亩薄田。
然而那些所谓的远房族亲,都是素日里完全没有任何来往的,只因着都姓丁,祖上乃至血脉亲人,就这般对周大囡指手画脚起来。
周大囡也不是好惹的,她连亲娘都敢怼,面对这些八竿子打不着的亲眷更是毫不退让。
活着的时候没来往,死了却蹦跶得比谁都欢,且句句不离田产房契,说是真心为了死人好……谁信?!
说真的,就老丁家那一亩三分地,周家这头没人瞧得上,更不会唆使周大囡贪墨。可问题是,那些本来就是丁家的田,就算丁家母子俩都没了性命,只要周大囡一日没改嫁,她就是丁家的人,继承家产那就是理所当然的。当然,这年头的律法还是偏向于男子的,一旦将来周大囡选择改嫁,她必须放弃在夫家得到的一切财产,只能带着自己的嫁妆改嫁。
周大囡也是真能耐,先是大闹一场,之后直接寻上张里长,将家里的田产地契一股脑的全送给朝廷,除了自个儿的嫁妆外,一文钱都不留。
三囡说起这事儿时就止不住的感概,不过周芸芸一听就不像是她自个儿想到的,估计应该是她学周家阿奶的。
周大囡的这番举动气煞了丁家族亲,却得到了张里长的赞誉,直道他会将这事儿递上去,回头若有奖励定会如数给周大囡。
因着洪灾一事,别说灭一家一户,整个家族乃至整个村落毁了的,都不计其数。而在这种情况下,那些田产地契都是充公的,至于朝廷会怎么办,那就是另外一回事儿了。
一个月的时间,杨树村基本上已经恢复了往昔正常的生活,哪怕丁家族亲还想闹,却也抵不过张家和周家的压制。尤其丁家族亲原就都是赤贫之家,要不然也不会盯着人家的一亩三分地不放了,如今全赖张周两家的接济,还盼着来年当这两家的佃农,就算心头有再多的不满,到了这份上也只能捏着鼻子认了。
倒是有个事儿比较麻烦,洪灾之后,田地反而肥硕了,却不能立刻种地,而是要先好好养养。不单没法种地,养鱼也不成,家禽牲口更是危险重重。依着县衙门的公告,最好是今年整个下半年都消停一些,等来年开春再恢复往日的劳作。
想法是没错,可也不能就这么闲着吧?乡下人家,不叫人种地也不叫人养家禽牲口,叫他们干啥?全涌到镇上、县城里打短工吗?可就算是打短工,也要看有没有那么多空缺。
就拿三囡来说,她只会养家禽牲口,偏如今她身边就只剩下了大花,养了多年的鹅群、羊群都没了,她比谁都想东山再起,且手头上也有本钱,就是村里不叫养,她也没了法子。
若说三囡还没啥压力,只是单纯闲得慌,那其他人家就不同了。乡下地头就算有懒汉,可多半人还是很勤快的。这不,在收拾完家里后,壮劳力都纷纷又离开村子想法子谋生去了,即便镇上、县城没那么多活儿要干,那就往远处走,总归能寻到活儿的,只苦了那些老弱妇孺在家里捱日子。
不过想想那些死去的人,甭管日子有多难捱,起码他们还都活着。
活着,就有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