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周芸芸才了解到在她不在时,县城这头发生了多大的事儿。
呃,其实也没啥大不了的,顶多也就是周家大伯娘觉得三山子必中秀才,问清楚了日子后就将他去了位于县学的考场外头。
先前也说了,这童生试分三个阶段,县试、府试和院试。在正常情况下,府试和院试都是在府城里进行的。可凡事皆有例外,每逢三年一届的秋闱开始时,府城的贡院要用于考举人,哪怕尚未开始,那也会早早的准备起来。因此,每到这个时候,无论是府试还是院试,都会下放到下面的县城开考。
这本也没啥,大家都可以谅解的,毕竟就算都是科举,那也有轻重缓急的。周家大伯娘当然也谅解了,她非但提前问清楚了开考的时间和地点,还特地托人问到了某些内.幕。
譬如说,今年赶场的学子异常少。
能不少吗?一场洪灾席卷了小半个县城,底下无数镇子村庄都遭了难,单他们这个县里,不幸殉难的人就有两三千人。哪怕学子本身幸运的逃过了这一劫,那他的父母长辈呢?要知道,一旦遇到天灾*,最容易出事的就是老弱妇孺。尤其是年事已高的老人,便是没死在洪水里,也极有可能因此受惊病倒。到时候,老人家两腿一蹬直接上了天,底下应考的儿孙们能怎样?守孝呗!
想当年,孟秀才就是因为父母双亡后要守孝三年,这才连着错过了两届秋闱。
除了自身出事和要为长辈守孝的,还有一种情况就是生病或者受伤。总之,因着各种原因而不能参考的学子,几乎占了总数的七八成。当然,主要还是因为童生试年年都有,只要不是守孝三年的,明年一样能应考,便有那些个心绪混乱的人索性也跟着放弃了。
如此一来,等于今年是破天荒的应考人数最少的一年,同时也是中秀才概率最高的一回。
这如何能不叫周家大伯娘欣喜若狂呢?哪怕她深信三山子定能高中,那也仍希望竞争的人能尽可能少一些,万一要是幸运的中了廪生,每年还能领导银米,多赚呢!!
“三山子没资格考秀才……”才听到一半,周芸芸就已经猜到了后续情况,结局一定很惨,不过应该没有小柳惨。
“对呀!我也是后来才知道原来考秀才还有那么多门道的。”周大囡一面帮着生火,一面抬头跟周芸芸说话,“其实要我说,咋样不都一样吗?横竖三山子就是个蠢货,考啥都考不上,何苦那么上蹿下跳的呢?偏周王氏那傻货不消停,一听考场外的差人要文书就傻了!”
文书也就是考生的履历以及具结书。
履历上要填写考生的姓、名、出生年月,以及家中三代长辈、家中住址,甚至还要写清楚考生的样貌,有无疤痕胎记等等,填写完毕还不算完,必须由当地的里长出面作保,证实履历上的内容俱是真实有效方可。对了,若是长辈之中曾有犯人,或者卖身贱籍者,则没有资格参考。
具结书则更麻烦,里头有好几份内容。若单是繁琐也就罢了,偏还需要廪生作保,担保其不曾发生冒名顶替代考或者作弊等等。通常若非本身就是师徒,或者原就交好,廪生是不愿意作保的。当然还有另一个方法,那就是出高价请人作保,便是如此,想要寻到愿意的也极为艰难。
因此,当差人伸手管周家大伯娘要文书时,母子俩皆彻底傻了眼。
没有啊!
啥都没有!!
他们不知道还有这些事儿啊!!!
一说起这些个事儿,周大囡就忍不住大笑起来,唯一叫她懊恼的是不曾亲眼瞧见这一幕。
“那会儿,我得了二叔叫人递回来的信儿,说是寻到了我男人和婆母的尸首,叫我赶回村子去给他们收尸呢。等我把那头的事儿料理好了,哪还赶得上看大戏呢?唉,太可惜了。”
听她这么说,周芸芸只斜眼瞧了过去,开口问道:“就算没有文书好了,那也不能叫人抓进大牢吧?我咋听阿奶说,是她托人把那俩从县衙门大牢里捞出来的呢?”
“没文书当然没啥,可要是大吵大闹着非要闯到考场里呢?人家不叫进,周王氏那傻货跟疯了似的挠人掐人咬人呢?把人家好端端的差人挠了个大花脸,还踹人家子孙根呢?”
周大囡每说一句,周芸芸就把眼睛瞪圆一分,等她说到最后一句时,周芸芸险些没把眼珠子瞪出眼眶了。
“别瞪了,横竖就这么一回事儿!周王氏就是个傻货,偏她还自以为自个儿有多能耐,这下好了吧,被人送到了牢房里,吃了好几日的牢饭呢!该!!”
这要是不知内情的人,绝对想不到周大囡嘴里说的是她亲娘的事儿,就她那口吻,简直就跟在说杀父仇人一般。
不过单就事论事的话,周家大伯娘确实挺活该的。
“不对!”周芸芸忽的一怔,忙急急的问道,“我记得科举有一条是说,家有犯人者不得参考。那要是考生本人进过大牢呢?岂不是更严重?”
周大囡显然完全没往这方面想过,因此在听了周芸芸这话后,很是有一会儿回不过神来。好半晌,她才猛的一拍巴掌,大笑道:“报应啊!这就是报应啊!!我明个儿一早就去找她,非要跟她好好说说这事儿不可!哈哈哈哈哈哈……”
想也知晓长辈有罪跟自己有罪哪个更严重了,更别说周家大伯娘这回简直就是扬名县城,还兼得罪了县学的考官并衙门的差人。
这越是小地方,人跟人之间越是沾亲带故的,县城虽说不算小吧,无奈这事儿太轰动了,起码在某些范围内可谓是人尽皆知。可以说,除非三山子直接换户籍,不然他这辈子是别想入仕了。
当然,他原本也考不中就是了。
撇开那对母子俩不提,周芸芸又问起了老周家其他人的事儿。
别看周家阿奶素日里提起家里那帮子子孙孙都是一副嫌弃到极点的模样,可事实上老周家的人还真就比旁人家聪明了不止一星半点儿。除了那俩傻货外,就连周家大伯如今的日子也过得不赖,更别提周家其他人了。
二房那头已经回村有段时日了,家里的房舍都重新修缮了一番,连三囡的牲口棚也都整修一新。也亏得周家当初盖房子时,地基打得稳,且用的都是好料,哪怕遭受了洪水侵蚀,损失也不算严重。比村子里那些直接连房舍都冲得一干二净的,那是好了不止一筹。
除了自家的房舍,周家自个儿族里的,二房那头都想方设法拉拔了一把,倒没直接施舍,而是或借钱或借粮,再不然就是雇佣族人打短工等等,总之能帮的都会帮。
不单周家族里,张氏一族也是如此。至于他姓的村民,则由周家、张家两族商议着来帮。到底是一个村的,多年下来,或多或少的结了姻亲,便是没血缘关系,也不可能眼睁睁的看着好不容易躲过洪灾的村民就这么绝了生路。
如此这般,两个月下来,杨树村基本上恢复了正常,只除了死去的那些村民。
像丁家那般的情况,在村里真心不罕见。至于干脆绝了户的,更是有好几家。老丁家母子俩好歹还有周大囡帮着收尸,且只要她一日不改嫁,这逢年过节的供奉也绝少不了,当然以后就说不好了,哪怕丁家还有亲眷在,可很明显这种没好处的事儿,人家才懒得理会。
一场洪灾过后,哪怕有周家阿奶的提前支会,杨树村还是少了三四十号人。兴许比起其他村落,杨树村要幸运的太多太多,可人没了终究是事实,尤其那些人原就在村里低头不见抬头见的。
再有便是……
周芸芸一面心不在焉的炒着菜,一面抿着嘴想着心事,直到周大囡叫嚷着菜糊了,她才堪堪回过神来,忙拿盘子盛饭菜。
“你咋了?那娘俩出了事儿,连我都不在意了,你干啥往心里去?还是没了的人里头有跟你相熟的?”周大囡赶紧把灶膛里的火拨小点儿了,想了想又道,“我咋不记得里头有你相熟的?跟咱们家熟的,哪个不知道阿奶能耐的?想来想去也就我家那俩傻的了。”
其实说白了,真正打心底里相信会有洪灾的就没几个,事实上几乎所有人都是觉得周家阿奶这人太精明了,啥都吃就不吃亏,跟着她走一准没错!
至于缘由,重要吗?
老丁家母子俩也是赌气,却不曾想这么一赌气竟是丢掉了自个儿的小命。真不知九泉之下,丁寡妇会不会气得呕血,毕竟为了不叫丁家绝了香火,她算是吃了一辈子的苦头,还赔上了亲生女儿的幸福,结果功亏一篑,丁家连些许香火都没留下。唯一活下来的周大囡,更是满心满眼的期盼着出了孝期能改嫁到一个好人家去,才不管丁家如何。
除了老丁家之外,没了的人多半是跟老周家从没什么来往,或者干脆就是结了仇怨,对周家阿奶不削一顾的,再有就是二奶奶家那个纯粹倒霉到了极点的病秧子了。
这厢周大囡还在狐疑着,那厢周芸芸却是已经盛好了菜,拿着铲子一脸迟疑的看了过来,好半晌才支吾着道:“大姐,我问你个事儿,不过你得答应我别告诉阿奶,我怕她不高兴。”
“她还能对你不高兴?”周大囡瞪眼,再瞪眼,“行了,你问吧,只要是我知道的,一准儿都告诉你!你也别担心我跟阿奶说道,没那个必要我压根就不往她跟前找骂。”
“嗯,我就是想问问……李氏咋样了?”
就跟周大囡提到周王氏时,周芸芸要在脑子里转好几个弯儿才反应过来那是谁一样,周大囡乍一听到“李氏”这个名字完全不知道是谁。好一会儿,周大囡才一拍脑门,满脸惊疑不定的道:“你说的该不会你那个亲……比我娘还傻的那货吧?”
周芸芸一头黑线。
这叫她如何回答?无论是与不是,那都不是好话!!
好在周大囡原也没指望周芸芸回答,她只面色古怪的想了一会儿,才吭吭哧哧的道:“李氏……反正她还活着!”
那就成了!
对于李氏,周芸芸并没有太多的感情,可到底也是自个儿的亲娘不是?她就算没指望李氏把日子过得红火,也不至于盼着人家去死。在得知李氏还活着时,周芸芸就大松了一口气,至于旁的事儿她却是没兴趣知晓了。
爱咋咋地。
当下,周芸芸只欢快的开始炒菜做饭,周大囡带来的食材不少,弄个三菜一汤绝没问题。心情大好的周芸芸再度忙活起来,还一叠声的催促周大囡加紧生火。
周大囡一脸的纠结。
这要是搁在几年前,她一准将事情真相尽数相告,才不管周芸芸心情如何,不乐意了更好,气死了也活该!可谁叫她已经跟娘家这头的人和解了呢?尤其是周芸芸和三囡,当初没人愿意伸手拉拔一把,只除了这俩妹子……
纠结着帮忙生了火做好饭菜,周大囡连一刻都不愿再待,只火急火燎的冲出了孟家,连先前带来的竹篮子和竹篓子都忘了拿了。周芸芸只道是她来时周家阿奶吩咐过了,倒也没往心里去,只将两样东西叠在一起放在灶间墙角边上,横竖周大囡挨骂以后一定会回来拿的。
对了,她还没问周大囡为啥不待在杨树村给老丁家母子俩守孝,偏又跑到县城里来了。
懊恼的拍了拍脑门,周芸芸总觉得最近自己的脑子有点儿不够用了,做事老是丢三落四的,也不知道是咋的了。
“谨元,吃饭了!”抛开杂七杂八的事情不提,周芸芸到底还是先唤了孟秀才吃饭,这些日子孟秀才累得不轻,自己也仿佛提着一颗心,兴许好好歇上几日就没事儿了。
……
……
周芸芸并不知晓,周大囡这头出了孟家的门,那头就拽过大金劈头盖脸的问道:“芸芸问我李氏的事儿,这咋说?你说,这要咋说?!”
“啥咋说啊?”大金起初被弄得一头雾水,回过神来之后,登时黑了脸,“说个屁!那毒妇,顶好叫老天爷赶紧收了去!回头我阿姐要是再问,你就说啥都不知道,等我找个机会跟她说一声好了。”
“行行,她要是再问,我就说我是个傻子!我亲娘脑子里就跟糊了屎一样,我这个当亲闺女的能有多聪明?我傻,我这人特傻!!”周大囡气哼哼的撂了话转身走人,她还没吃晚饭呢,天知道那群小兔崽子有多能吃,也不知道给她留了点儿锅底没有。
被周大囡怼了一脸,大金倒也没生气,主要是顾不上。他这会儿满脑子都是李氏那毒妇,反而年幼时的那点儿亲情早已彻底的烟消云散了。
也许在外人看来,周家大伯娘哪哪儿都不好,可大金却觉得,人家好歹疼爱亲生骨肉。就算偏心好了,起码也比没心肝来得强!
李氏的确还活着,哪怕她后来嫁的那户人家并不愿意听周家阿奶的话离开杨树村,她也依旧幸运的逃过了一劫。只不过,这是建立在别人替她死的前提下。
听运气好活下来的村民说,洪灾来时,李氏她男人幸运的爬到了家后头的一株老梨树上,正好见她在水里沉沉浮浮,忙折了根枝桠递过去,拼命将她拉到了树上。倒不是她男人有多心疼她,而是那个时候李氏已经怀了身子,五个月大,已经显怀了。这事儿村里人都知晓,就是没特地往周家那头递信,毕竟已经没了关系,特地跑到人跟前说这个,那就是故意结仇了。
在洪灾之前,李氏后嫁的那男人已有了五个成年儿子,孙子辈的更是不计其数。可便是如此,对于李氏肚子里这个老来子还是爱惜的不得了。
他们家的家境并不差,跟周家是没法比的,可好歹也算是殷实人家,那段时日,李氏过得简直跟神仙似的,都没空打听周家的消息,更没精力来县城寻周芸芸的麻烦,只满心盘算着等生出儿子后,定要叫她男人把其他儿孙都赶出去,家产就应该给她和她的儿子!
然而,这突如其来的洪灾彻底打乱她的全盘计划,平心而论,在被拉上老梨树的那一刻,李氏还是很感激的,可惜那份感激没过多久就散了。
老梨树能承受多大的力?这要是素日里,几个成年人上去都没问题,可这不是发了大水吗?
洪水滔天,只小半日工夫,老梨树就有些撑不住了。在又一次洪水冲击之时,老梨树直接倒了,俩人死死的抠住树干,在洪水里上下漂浮着。
幸运的是,他们漂的方向是大青山那边,只要能上山,那就还有活命的希望。
不幸的是,眼瞅着就要到山脚下了,老梨树的树干已经无法负担两个成年人。生路就在眼前,可他们根本就不可能同时获救,至于成功逃到山上的村民们,也没一个敢下来救人的,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他们在洪水里浮浮沉沉,挣扎求生。
关键时刻,李氏徒然发难,一脚将毫无防备的男人狠狠踹开,抢走了那一线生机。
前头发生的事情被他们家老邻居瞧见了,后头那一幕则干脆就发生在了逃上山的众村民眼前。
毒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