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p; “对。”冯佳期最后用力吸了一口烟,碾灭了星星之火,“子康已经死了五年了。我并没有想过说,这一生一定要永远守着回忆过活。我也吃饭也睡觉,也旅游也社交,也憧憬过未来,也放下过负担。只不过是不想刻意磨灭他存在过的痕迹罢了。
他的家人他的朋友,他奋斗过的轨迹,包括那些我缺席过的曾经。
可是到后来,我现我都还没有办法把他们当做陌生人来斩断交集。他们却已经先我一步忘记了子康的情义和子康的决定——忘记我曾是那个男人,用生命来爱过的女人了。
所以,我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是。”宋辞云微微颔,“你也有家人和朋友,也有关心你爱护你,那些舍不得让你受委屈的人,你用什么来面对他们?”
“这个……”冯佳期想了想:“我好像,已经没有那样的人了呢。这几年,死的死走的走,看流沙聚散似的。我就是想,为我自己负点责任罢了。”
夜风把冯佳期的长轻轻撩乱,她的视线渐渐由模糊转向了清晰。抬手抚了抚眼角,她仰起头,冲宋辞云拘谨地笑了笑:“哈,真不好意思。跟你也没那么熟呢,就说这些负能量的东西——”
口袋里的手机突然唱响,是助手关颜。
“佳姐你来了么?阮心的家人到医院了。不过……”
听关颜欲言又止的样子,冯佳期心里多少也有点数了。女儿伤成这样,人家父母肯定炸毛啊。
“哦,我这就过去。”拉开车门的时候,冯佳期犹豫了一下对宋辞云说:“要不我开自己的车吧。已经很晚了,你就——”
“不要紧,我说过要一起去的。”宋辞云帮冯佳期拉开了车门,“何况,你还要请我吃饭,当我忘了啊?”
冯佳期:“……”
***
“你就是我们心心的老板?”迎面过来个五十岁的妇女,一句‘老板’差点把冯佳期给怼出戏了。
她知道阮心的父母都在老家务农,有个弟弟高中毕业在打工。
这样的家庭构成和文化知识结构,没管她叫‘领导’已经很客气了。
“阿姨,我是阮心的同事。也是她的合约负责人,现在大夫说——”
“你是她的负责人?谢天谢地,还有人管是不是?她这……这是不是算工伤,我们能拿到多少钱啊!”
老妇人脸上焦急的劲儿本来还让冯佳期满心愧疚,一时不知该怎么开口安慰呢。
然而最后这一句话刺耳的程度,要搁冯佳期以前的脾气,哪管什么尊老爱幼——起脚就能把她给踹飞。
压着不悦感,冯佳期极力缓和着口吻:“阿姨您先别急。关于阮心的伤势状况,我们有些方案需要跟您商量一下。”
“跟我们商量什么!她在你这儿受了伤,该怎么治不是都有保险么?我们可没钱!你看看我们家穷的,她爸爸几年前打工摔断了腿,她弟弟将来还要娶媳妇——”
阮妈妈咋咋呼呼地说了一大通,看在场人的眼神都有点阴沉。这才觉自己的态度有点跑偏。于是赶紧挤出几滴眼泪来,往身后小儿子身上一扑,就开始嚎啕——
“我们心心命苦啊。从小就属她最懂事,不舍得吃不舍得喝,年纪轻轻就跑到这大城市里打工补贴家啊。
这是造了什么孽,给人伤成这样。都怪妈没用,妈没本事,妈真恨不能替你疼呀!
都怪这些个没良心的公司。把你逼成这样,也没有个人管管啊。我们以后,可怎么活!怎么活啊!”
这会儿主治医生也看不下去了,实在懒得跟她们纠缠废话。于是人家皱着眉头一挥手,往阮妈妈这里丢过来一叠手术确认书。
“你们是不是家属?来签个字吧!病人的脖颈锁骨处烫伤严重,最好在一周之内动刀植皮。我们会诊下来,决定采取病人背部的皮肤,宽十公分,长二十公分。你们要是没有意见——”
阮妈妈没听明白医生的意思:“签字?植皮?啥叫植皮?”
“阿姨,你也知道阮心是做明星的,要拍照要演戏。现在脸上受了伤会留疤,影响美观。只能植皮来试图修复。
但是这类整形手术,因为病人还在昏迷,所以需要直系家属签字。”冯佳期忍着揍人的冲动,耐着性子解释劝说。
“哦!我明白了!你们让我女儿当明星,靠我女儿赚钱。现在她脸伤了,你们没钱赚了,于是就想了这个馊主意是不是?想都别想!我女儿脸都毁了,你们还想切得她体无完肤?!钱都给你们赚了,她出了事谁来赔?还有没有天理了哇!”
阮妈妈大喊大叫,把确认书揉成一团摔在冯佳期身上。然后一屁股坐在地上继续嚎啕!
冯佳期不想解释了。这老太婆分明什么都懂,装疯卖傻的故意讹人呢!
“阮妈妈,你要多少钱才肯同意让阮心接受植皮手术?”
一听冯佳期说钱,老太太眼睛亮了一下。但赶忙又转过头去佯装哭嚎。这戏演得,啧啧,看得冯佳期都想把她给签下来了。
“阿姨,您先别着急。其实不用采阮小姐背上的皮肤,也有别的方案。”
听到这一声言语,几个人的目光从冯佳期的肩膀越过去。
说话的,是宋辞云。
“kevin?”冯佳期惊诧地回过头,就见宋辞云从自己身后擦过去,径自走到了阮妈妈和阮弟弟面前。
“阿姨,您刚才不是说,心疼女儿这些年的辛劳,恨不能替她受苦么?不如从您身上捐赠一块表皮给阮小姐怎么样?
我刚才瞄到一眼病例,她是aB型,万能受血者。您是她母亲,直系亲缘移植,排异反应的概率也会很小。”
说着,宋辞云转过脸向着一旁的白大褂笑道:“医生,我说的对不对?”
“当然,很多严重烧伤整形者都是这样。因为身上找不到可以植用的皮肤,全靠亲友捐赠。”医生点头似斩钉截铁。想必也是为阮妈妈刚才的表现倍感不爽,正愁不知道该怎么教训她呢。
“这……”
一听这话,阮妈妈有点懵了。
“你们什么意思啊?是要我的皮给心心?我……别说笑了,我一把年纪了老皮老肉的,怎么可以嘛。”
“也是。”宋辞云抬手扶了扶眼镜,目光一游,落到阮家弟弟身上。
好家伙,本来挺白净,颜值挺高的孩子,愣是被他妈给喂得有一百七八十斤。跟个储蓄罐似的。
“这位小兄弟,是阮小姐的弟弟吧?小伙子看着挺结实的嘛。”
轻薄的眼镜片闪过一丝狡黠的反光,男人嘴角的弧度恰到好处地勾起老太太的恐惧!
阮妈妈一高蹦了起来,跟老母鸡似的护住儿子。
“你们敢!想都别想!谁敢碰我儿子,我……我跟你们拼命!我女儿已经这样了,你们还敢打我儿子的主意?你们这种公司,就是资本家!法西斯!”
“阿姨,没有人想跟你拼这个命。里面躺着的那个,是你的亲生女儿。
她的死活跟我们有什么关系?
可是在你看来,女儿的价值不过是还能诈出多少油水,供养你们这一家吸血鬼罢了。
其实外面的人再阴险再狡猾,都比不了你们带给她的绝望和压榨。
你要是还有一点点良知,就把你这个靠吸女儿血养肥的儿子贡献出来。”
宋辞云可没指望自己的话能让老太太幡然醒悟。像这种重男轻女根深蒂固的思想早就融在她们理所当然的血脉里了。
宋辞云甚至不认识阮心,但是他觉得这种姑娘不占少数——都是不知不知觉的,就把自己肩上的单子挑得那么重。
冯佳期不也是这样么?
男人这一番话引起了现场所有旁观者的共鸣,有个嫉恶如仇的小护士早憋不住了。跟着煽风点火道:“刘医生来不及了,病人现在血压很低,可能需要输血哩!是不是有家属在?”
阮妈妈一听就麻爪了,一会儿要皮一会儿要血的。再这么下去,宝贝儿子的骨头不都得给拆了?
手忙脚乱地捡起那张手术确认单,老太太写了个歪歪扭扭的名字,然后拉着儿子头也不回地走了,也没敢再提要赔偿的事。
医生说,等两天后炎症消下去一些就可以准备手术了。
虽然这只能算是拆东墙补西墙的被动方案。
阮心是艺人,脖颈和脸颊上的烫伤已经很狰狞了。若是再从背上割下
皮肤,留下地毯那么大的疤。那以后岂不是三百六十度硬照全是死角了?
如果她的妈妈和弟弟还有一点点良知,哪怕一家人一人愿意捐献一小块——
当然,良知是个好东西,不能指望人人都有。
离开医院的时候,冯佳期脸上的表情依然沉郁。
宋辞云问她要不要紧,她佯装笑容摇摇头:“没事,去吃饭吧。”
“你要是没胃口的话,不用勉强。”宋辞云拉开车门坐进去,冯佳期恍惚着扣安全带,扣了几下都没插进去。
宋辞云帮她,不经意地碰触了指尖——冯佳期的手竟是那么的凉。
“手凉——”
“你是不是想说手凉的女人有人疼?”冯佳期又想吸烟了,她也不知道为什么,最近瘾特别大,“呵呵,别对我说毒鸡汤了。我最不吃这口呢。什么爱笑的女孩运气不会太差之类的,我觉得都是放屁。运气太差的女孩是根本笑不出来好么?哈哈哈!”
冯佳期笑了,一手捏着快揉烂的烟卷,笑得咯咯咯咯的,跟吸了笑气似的。可是眼圈很快就红了。
一整天下来各种不堪的打击都没能让她流下一滴泪,这一刻,她仍然相信自己可以摒得住。
“抱歉,我就是觉得……阮心跟我也挺像的。
但我比她幸运多了,你看我没爹没妈,没人管多自在?
所以她那才是真无奈,我……是真活该。我……对不起kevin,我今天,可能真的不想吃东西了……下次行么?下次我请你吃两份。”
“我送你回家。”宋辞云动车子,同时拧开了车载音响上的一外文民谣。
冯佳期靠在副驾驶的座椅,徐徐晚风伴着眠,一会儿就睡着了。
到楼下的时候,宋辞云没有忍心立刻叫醒她。而是稍微调亮了一点灯光,取出座椅后面随时携带的素描本,用一支碳素笔涂抹了一副写。
五分钟完工,很熟练。大概是因为,他不是第一次画冯佳期吧。
后来冯佳期醒了,单手一蹭,一小滴口水黏糊糊的,让她顿时红晕了双颊。
“我……睡了多久啊?”看看手机上的时间,冯佳期伸了个懒腰,“真不好意思,怎么不叫醒我呢?”
“没关系,我正好在check邮件。”宋辞云把素描本扣下来,不想让冯佳期看到里面的内容。
“check邮件?”冯佳期睁大圆圆的眼睛,“你才刚上班,out1ook都没装呢,哪来的邮件?该不会是——嘿,投简历是不是?你现在已经是我的人了,你可不能吃着碗里望着锅里啊!”
“我已经是……?”
“不不,我是说你是我公司的人了!”
宋辞云笑笑,拉开车门下去。转到另一侧,再帮冯佳期开门。
“放心,我就是战死都不下火线。”
冯佳期:“……”
她现宋辞云偶尔也会开玩笑,毫无预兆的,就像从口袋里变出糖果的惊喜。
头顶高层公寓的寂寞,没有一盏灯的等待。
但冯佳期突然觉得,有个活人送自己回家的感觉,也挺好。
宋辞云坐在车里,一直等冯佳期阳台的灯亮起来才放心。
“宋先生,人已经到了。”正要离开前,阿泰的电话打进来。
“知道了,我这就过去。”
“我需要带多少人?二十个够不够?”
“又不要我们动手,带那么多人干什么?”宋辞云看了看时间,九点过一刻。他想了想,说“前门后门和北门,一边守两个堵住路就行。另外——”
“还有什么吩咐?”
“再帮我带份炒饭。”说话间,宋辞云的肚子咕噜了一下。
“蛤?”
“蛤什么?我没吃晚饭不行么。”
“你不是跟冯小姐出去的么?难道……”
“要你废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