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色的瞳,左眼角有一滴朱砂泪痣,血红宛如相思子。
金色瞳孔?
人怎么会有金色瞳孔?!
莫非,又是“那个”?!
元曜吓了一大跳,急忙揉了揉眼睛,再次定睛望去。
白衣女子仍旧站在哪里,金瞳微睨,似笑非笑地望着他。
女子道:“这叫水精珠,是河流吸收天地日月之气凝聚而成的精华。水精珠只在月圆之夜浮现在水之月中。”
“好神奇的东西!”元曜赞叹道,一时间忘了害怕,跑过去对着白玉盘中的水精珠左瞧右瞧。
元曜回头,对着女子作了一揖,道:“小生姓元,名曜,字轩之。刚才唐突了,还请姑娘见谅。”
女子笑了笑,没有回答,她转过身去,将柳条垂入水月中。不一会儿,柳条扬起,银光闪没,又是三枚水精珠跌入白玉盘中。
元曜一直站在桥上,望着女子垂钓,也不离去,也不说话。
渐渐的,圆月偏西时,白玉盘中已经盛满了水精珠。
女子抬头,见已是三更天色,笑道,“元公子,你该回去了,生魂离体太久,会伤耗元神。”
元曜不解:“欸?”
女子笑了笑,也不解释,上下打量了元曜一眼。她狭长的凤目在看到双鱼玉佩时,闪过了一丝精光。春秋时期的古玉,玉髓浸碧,玉色通透,有一抹寒烟萦绕其上。--生烟玉是栖灵之所,正是她要的东西。
女子唇角勾起一抹狡笑,那是西市中奸诈的商人盘算着低价收购胡人手中的宝石时特有的不动声色的狡笑。
“元公子觉不觉得我用柳条垂钓十分有趣?”
元曜点头,“是很有趣。”
女子狡笑着张好圈套,“其实,这柳条不仅能钓水精珠,还能钓鱼。今夜与元公子相遇,也是缘分,不如我钓一尾鲤鱼送给公子,可好?”
投以木桃,报以琼瑶。元曜果然将头伸进了圈套里,“这、这如何使得?小生一贫如洗,并没有回礼相赠……啊,鱼?!对了,小生还有这一块双鱼玉佩,姑娘如果不嫌弃,就请笑纳。”
元曜解下玉佩,双手奉上。
女子也就笑着纳了,嘴里却道:“元公子客气了。”
古玉入手,传来一阵灵动的震颤,玉烟化作两只长着翅膀的飞鱼,想要挣脱出玉的束缚。女子相当满意,这正是她要的东西。
女子笑道:“我做生意一向童叟无欺,元公子这既然是双鱼玉佩,那我就钓两尾鱼送给你吧。”
做生意?!元曜正在奇怪,但见女子纤手一扬,柳条入水。
不一会儿,柳条渐渐下沉。
居然真有游鱼咬住柳叶?!元曜正在吃惊,又见女子一抬手,一尾两尺长的大鱼被柳条扬出水面。
鲤鱼飞向元曜,女子道:“元公子,接着。”
元曜急忙伸手接住,将大鲤鱼抱了一个满怀。
可能是大鱼太沉重,细柔的柳条承受不了,在鲤鱼被抛向元曜时,柳条断为了两截。
女子轻呼道:“哎呀,柳条断了!真伤脑筋,没有柳条,怎么钓另一条鲤鱼?”
元曜抱紧在怀里挣扎摆尾的鲤鱼,道:“一尾就够了!这么大的鱼,小生可抱不住两尾。”
女子笑了:“既然你只要一尾,那我也不勉强你。玉佩归我,鲤鱼归你,咱们两讫了。”
女子端起白玉盘,走向石桥对面,白衣融入了夜色里。
元曜想追上女子,怀中挣扎的鲤鱼突然张口,向他的脸上吐了一朵水花。
被冰凉的水花一激,元曜一下子睁开了眼,仍旧是简陋的客栈,冷寂的残灯,迷蒙的夜色。
原来,只是南柯一梦。
元曜怅然若失,心中仿佛空了一块,他伸手去摸双鱼玉佩,却摸了一个空。他惊愕地坐起身,借着微弱的灯火望去,脚边赫然横着一尾两尺长的大鲤鱼。
“啪!”元曜狠狠地扇了自己一耳光,火辣辣地疼。
元曜惊愕,继而笑了。算了,从小到大,奇怪的事情他遇到了太多。今晚的经历,权当是用双鱼玉佩换了一尾大鲤鱼吧。
元曜笑了笑,抱着鲤鱼,美美的,一觉睡到天明。
第二天会账时,元曜没了玉佩,就用大鲤鱼抵。
客栈掌柜倒也厚道,称了大鲤鱼的重量,还给了元曜二十文钱。
三春天气,阳光明媚,长安城中车水马龙,人声喧哗。
元曜离开客栈,一边打听一边走,到了过午时分,才走到了位于东市附近的崇仁坊,找到了礼部尚书韦德玄的府邸。
元曜是襄州人氏,父亲元段章曾经做过吏部侍郎,因为上书反对高宗立武氏为皇后,元段章被武氏一党记恨,后来因事获罪,被贬出长安,去了荒僻的襄州。
一贬就是二十年,流落乡野,不复重用。元段章心中郁愤,在元曜十四岁那年一病而殁。从此,元曜和母亲王氏相依为命,守着几亩薄田勉强度日。元曜十七岁时,王氏也病故了。
王氏去世时,元家已是家徒四壁,一贫如洗。临死前,王氏嘱咐儿子:“长安礼部尚书韦德玄当年与你父亲同朝为官,相交甚厚,韦德玄的正妻王氏与为娘是堂姐妹,是你姨娘。元、韦两家曾经结下秦晋之好,韦家小姐非烟是你未过门的妻子。为娘闭眼后,你可去长安寻韦氏,一者完婚,二者寻个前程……”
王氏殁后,元曜守丧三年,才按母亲的遗嘱,变卖田产,凑齐盘缠,去往长安。
元曜站在尚书府门前,但见朱门巍峨,伏兽庄严,门庭上悬着一方石光匾,书着“韦府”二字。
元曜踌躇了一下,才拾阶而上,向门前守卫的家奴揖道:“小生元曜,想拜会韦大人,烦请小哥通报一声。”
两名家奴见元曜衣衫破旧,便挥手道:“去去去,哪里来的穷酸?我家大人日理万机,可是你想见就见的么?”
元曜陪着笑脸道:“小生远道而来,特为拜访姨父韦大人,烦请小哥劳步通传一声。”
家奴冷笑道:“原来,又是一个来认亲的!书生,你可知道韦府中一个月要乱棍打出几拨认亲的无赖骗子?”
元曜与家奴理论:“小生不是骗子,韦夫人王氏与家母乃是姐妹。”
年轻的家奴乐了:“还说不是骗子?我家主母明明是郑氏,哪来的王氏?”
一直没做声的年长家奴道:“王氏是前主母,十几年前已经殁了。王氏殁后,庶室郑氏才成为主母。这书生看起来倒也实诚,不像是骗吃骗喝的无赖之徒,你进去替他传一声吧。”
年轻的家奴不乐意了,道:“你自己怎么不去?替前主母的亲戚传话,如果被主母知道了,免不了一顿板子。”
想起剽悍刻薄的郑氏,年长的家奴也犹豫了:“人老了,腰酸腿痛,经不起这一进一出地折腾,还是你年轻人腿脚灵便。”
元曜见两名家奴互相推诿,念及自己落魄潦倒,连下人也欺负他,心中不禁悲伤愤懑。他本想就此拂手离去,但想起母亲临死前的殷殷嘱咐和如今流落长安,身无盘缠的窘况,只得忍气折腰,再次低声请两人劳步通传。
两名家奴仍旧一推二诿,年轻的已经开始赶人。
三人正在韦府前闹腾纠缠,一名骑着高头骏马的俊逸公子被一群仆从簇拥着走向韦府。两名家奴见状,丢了元曜,笑脸逢迎:“公子去城外狩猎,这么早就回来了?”
“公子乃神箭手,今日可猎到了什么珍禽?”
俊逸公子不过弱冠年纪,仪容俊美,气宇轩昂。他穿着一身狩猎的窄袖胡服,更衬得身姿英武挺拔。四周的仆从牵鹰驾狗,拿箭捧壶,围拥在他身边。
俊逸公子打了一个呵欠,在马背上懒洋洋地道:“刚走到通化门,突然觉得无趣,不想去打猎了。”
他的俊目扫过元曜,问家奴道:“这是什么人,刚才远远的,就听见你们在喧哗。”
俊逸公子姓韦,名彦,字丹阳,是韦德玄的长子。韦彦的生母就是已故的王氏。算起来,他应该是元曜的表弟。
老年家奴急忙道:“这位书生自称是老爷的亲戚,想要小人们进去通报。”
韦彦轩眉一挑,上下打量了元曜一眼,道:“哦?亲戚?你这书生是我家哪门子的亲戚?”
元曜行礼道:“小生姓元,名曜,字轩之。从襄州来,是……”
韦彦露出古怪之色,打断元曜,道:“襄州的元曜?你就是那个元曜?!”
元曜反而懵了:“小生是哪个元曜?”
韦彦咳了一声,道:“就是与我,与我妹妹定亲的那个元曜啊!”
元曜脸一红,道:“这是家父在时定下的亲事……”
韦彦翻身下马,将缰绳扔给家奴,携了元曜进入府中:“我叫韦彦,字丹阳,算起来,可是你的妻兄呢。好妹夫,随我进去吧。”
元曜闻言,脸涨的更红,随了韦彦进府。
注释:①神荼郁垒:《山海经》中,能够制伏恶鬼的两位神人,模样丑怪凶狠,后世把他们奉为门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