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树蛾黄覆着满枝雪白,那种美一半是明丽温暖,一半清寂冷漠。”
“那,就是你大哥。”
谢瑾宸微微蹙眉,大哥不是这样的,印象中的他清柔温暖,仿佛“沾衣欲湿杏花雨,吹面不寒杨柳风”,与清寂冷漠完全不搭边。
“然后呢?”
“后来,我们在虞湖边上,揉春为酒,剪雪作诗,吹彻梅花。”那段时日如此快意,光是回想,他那清寂的眉宇间便多了几份洒脱,“我们结伴走过很多地方,看了很多山水,认识了很多人,但我却从不知道,你大哥的心在何处。”
谢瑾宸不赞同,谢笠不是不与人交心的人,他不知道两人是怎样相处的,但是乔雪青言语中的谢笠,与他心目中的相似,又不相似。
“最后一次与你大哥同游,是去嶷山看日出。那天的朝霞,很红,我从没见过那么红的朝霞,像血似的,将他的白衣都染红了。他跟我说,他要先行离开,赴一盘局。”
“你大哥擅弈,时常有人约棋。我那时只当是普通棋局,并不以为意。却未曾料到,是那样一局棋。”
“怎样的棋?”
“这一生也解不开的局。”接着他揉揉眉心,好似很疲惫,怅然而叹,“你大哥呀,就像月亮,总是那么清清皎皎的存在着,温润却也疏离,可望而不可及。——在谢胤心中,他应该是这样的。”
他的目光却落在厅堂里那幅画上。
一枝梅骨虬曲嶙峋,枝上零星点缀几朵腊梅。腊梅树下有人执伞而立,怜惜的接住一片落梅,薄衫洒逸,眉目清许。
画卷笔峰清逸,起落舒阔而不失柔丽,是乔雪青亲笔。
卷尾题了首诗:
雨点江南墨点眉,薄衫欲染草色浓。
瘦骨难将胭脂困,冻醪红炉风月中。
字迹风骨清峻,恣意洒脱,又失遒劲,时而快刀快剑般爽利,时而分花拂柳般秀媚明妍,也是谢笠亲笔。
谢瑾宸叹惋的同时又有点羡念,虽是历尽劫波,有这样的朋友心心相念,也算是慰藉。
他蹲在乔雪青身边,握住他的手,目光殷殷地问,“我知道不该揭兄长的伤疤,可是有些事情藏在胸中着实煎熬,兄长,能否告诉我,十五年前到底发生了什么?你和大哥……缘何会伤重至此?”
乔雪青叹息了声,“你执意要问,我也不能隐瞒。你看……”你抬起手,素白如玉的指尖吐出绿芽来,然后含苞,顷刻一枝碧桃绽于指间。
“这是指间芳华?”谢瑾宸听师父说过,灵山之上有巫者,可幻化世间万物,迷惑人心。
乔雪青笑笑,将桃花递于他,那桃花上犹沾着露水,苦香淡淡,触手无比真实。谢瑾宸既惊又疑,“这……并不是幻术,你是……”
“不错,我是山鬼一族。我们的种族从混沌之初便存活于天地间,以草木为衣,以山花为饰,如蝉般餐风饮露,如鸟雀般能歌善舞。行经处,纵是严冬酷暑,也有山花遍野;微微一笑,便是春风万里,泽被山川。”
他不用再掩饰自己的灵力,于是眼前的一切都变了。
芳草代替积雪铺满庭院,五彩的花儿点缀起来。辛夷搭成房屋,紫藤缠满回廊,缤纷的桃花落在床榻上,又有蒲公英织成锦被……
接着他的衣袂鼓了起来,好似有什么东西从背后生出来。谢瑾宸定眼看才发现是双透明的蝶翅,像是用水晶雕琢而成,无比精美。
“我们是这世间最美好的生灵,可以为所爱的人变成任何样子。我们没有性别,也不会变老,在最最美好的年华里死亡,如同花儿凋零。”
谢瑾宸一直以为上古三族只存在传说中,原来并非如此。这世间真有如此美丽的生灵,就在自己的身边。
乔雪青叹息道:“太过美丽的东西,总是太过脆弱,芳华易逝,我们的年龄很短暂,活到三十便算高寿。我们的身子太过柔弱,拿不起刀剑,也挽不动弓箭,只能活在父神的羽翼下。”
“然而一千多年前那场变故,父神沉睡,我们失去了庇护,只能隐藏自己的本性,归于林泉。只是这样也不能免难。十五年前,我们的国度被侵犯,族人再次遭到屠杀,你大哥为了保护我族,以一人之力对抗三万铁骑,那一战,血染平江,万丈殷红,沬邑国亡。”
寥寥几个字,又怎么能描述当年那一战的惨烈?
一从平江满桃色,世间再无着笠人。
他那风华绝代的大哥,便在那一战中殒落。
“你大哥是我族的恩人,便是有朝一日,我零落成泥,也不会忘了他的恩情。”他那空洞的目光望着谢瑾宸,手指摩挲着衣襟,好似有什么踌躇难定。
“兄长言重了,如果那件事使你们的友谊变得沉重,想来非我大哥所愿。……你的族人,都还好么?”
乔雪青清淡的脸上满是神往,“将来,他们会生活在蓝天白云下、山花遍地处,会与所爱的人结发共渡,没有杀戮,没有分离,没有眼泪与鲜血,他们会自由自在的生活,直到死亡将他们分开。”
那憧憬太过美好,以致谢瑾宸忽略了“将来”两个字,“你为何一人独居于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