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胤想要阻止,可话到嘴边却说不出口。因为他知道没有人能够阻止这个女子。
深冬腊月,弱水凝滞不流,何等寒冷可想而知。然而这个女史客没有一刻迟疑。
在步入弱水的那一刻,她发现自己的衣服变得沉甸甸的,仿佛铅块一般,拉着她往下沉。于是,她解开了衣衫。
那些衣衫瞬间沉入弱水之中,谢胤看到了她的背。和被阳光晒得黝黑苍黄的脸上肌肤不同,这背极为白皙,也正因为白皙,才使得背上的伤痕愈发的明显。
——任岁月剥去红装,无奈伤痕累累。
那一道一道疤痕,纵横交错,狰狞可怖。有鞭痕、有刀痕,还有虎豹或是人的爪痕。
这个女子经历了怎样的苦楚,没有人知道。然而从她毫不犹豫地削去自己手臂上的肉,便可知她已经习惯了痛楚。
她背对着谢胤一步一步的往前走,渐渐地,弱水吞淹没了她的肋骨,淹没了她的肩膀,她依旧在前行,边走边叹,“有时候,我也在疑问,为什么要接下父亲手中的笔?我只是一个女子,原本不必背负南家宿世的愿望,可以找个普普通通的人嫁了,生儿育女,平淡一生。若有来生,愿鲁且愚。”
“可有时候,却也庆幸呵,能有这么件事情,令我孜孜不倦的做下去。倘若没有它,我便像这世间万千女子一样,简简单单的走一遭,无声无息的去世,几年或几十年后,如同泡沫般消失在尘埃之中。那么我何必来这一刺遭呢?”
“浮世匆匆,有些人如黄沙随风而散;有些人则如昆吾山脉,历尽劫波,岿然而立。”
她那清冷的声音,难得带了些笑意。
弱水的重力一点点加深,她的语调却是轻松的。
“此时此刻,我竟是释然的,想来当年父亲,也是如此吧。渡得过,便完成几世的宿愿;渡不过,便长眠于弱水之下,得以解脱。”
“我渴望达成宿愿,也渴望解脱。”
一路行来,这个女史客已经太累了,她那单薄的身子,已经承受不住再多的风霜。
弱水已经淹没了她的脖颈、她的下巴,她依旧执着前行,却也同时洒然长吟:
黯然回首酒一钵,岁月空付满身疴。
内修未善忍悲泣,生计淹蹇叹坎坷。
年少犹存些自许,而今只叹才气渴。
幸有初心未曾灭,老来笔底做痴婆。
**
南北醒过来的时候,发现自己置身在一个山洞之中,眼前是一堆篝火,四下无人。
她坐起来,见自己身上披着谢胤的衣服。
她拢紧衣衫出了山洞,见雪地里有行脚印,顺着脚印走了阵子,见到谢胤的身影,他立在雪崖上,遥望着远方,身上只穿了件白色的中衣,背影冷凛孤寂。
她走到谢胤身后,顺着他的目光,望见皑皑的昆吾雪山,竟有一座山头是鲜红色的。她以为自己眼花了,揉揉眼睛,再睁开时,那座雪山依旧是鲜红的。
她大惑不解,此时并非傍晚,那雪山怎么会是红色的呢?
“那里是弱水的源头,冰雪融化后,形成红色的水,注入到弱水里。”
“那雪山为何是红色的?”
谢胤仰望着那方山头,目光深沉,“因为那里……曾是一个屠宰场。那里的雪,是被血染红的。”
“你怎会知道?”
谢胤并未置声。
南北又问,“我们是怎么渡过弱水的?”她最后的意识,是弱水淹没了她,她将铅块一样往水底沉,沉到深不见底的黑暗中。
“是一只白龟将你驮上岸。”
“白龟?”
谢胤道:“虽然弱水连羽毛也浮不起,但白龟却能在其中畅游。传说随侯晏武生来便有白龟卧顶,而你父女有恩于随侯,想来今日之事源于随侯也未可知。”
南北不置可否。
昆吾山的雪冷冽寒凉,拂颊而过的风,仿佛带着洪荒万古沧桑之气。
谢胤负手立于冰崖之上,目光不知落在何处。依旧是魁伟的背影,南北却感觉到一股复杂而悲楚的气息。
这座昆吾雪山,不仅隐藏着历史,也隐藏着这个男人的秘密。
日影渐斜,傍晚来临,谢胤对她道:“今晚你且在山洞里歇息,晚上无论听到什么,都别跨出山洞,明日我带你上山,探寻你想知道的秘密。”
交待完这些,他便向雪山深处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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