冠少年,可以由着自己痛快淋漓。时光如白驹过隙,世子已经变成了老成谋国的秉政权臣。
天地之间的郊野带着原始、蒙昧的野趣,高澄立于天地之间,崔季舒站在他后面稍远的地方望着他的背影。他的背影竟然会让他觉得那么成熟、稳健。宽衣大袖衣袍是蓝色的,这颜色更显得他沉静而自信。春风吹得他发髻上的蓝色丝带翩然飞舞,倒添了些超然物外的个性。
崔季舒也知道,这个时候世子去建康肩上重任实在是有千钧。两魏之战梁帝坐壁上观,对梁来说正是大好时机,几次趁乱而袭显然是想有所图。世子赴梁能用什么说辞让梁帝能够安于己境而不要再趁势作乱呢?与西寇之战并未有最后的结果,只是两方势钧力辞的一种暂时平衡。世子和宇文泰有三年之约,不管这三年时限到了还是没到,只要这种平衡一旦打破,战事即来。谁也不会天真地以为真的就会三年不见烽烟。
崔季舒可真是替世子烦忧。他心里知道,南朝文章诗礼之地,南人必是瞧不起北人粗疏,这也是世子要带他同行的原因。不管怎么说他也是崔氏诗礼大族出身。
北豫州辖三郡:广武、成皋、荥阳。成皋郡治成皋县,就在眼前。高澄从邺城出发,轻车简从,路上并不急,又特意途经成皋,在此稍作停留。这里并不是去建康的必经之路,但是堪称天险的虎牢关正在此处。
北豫州刺史,正是高澄惩贪赎时被夺了御史中尉而外放的高仲密。高仲密的外放原本是高澄和高敖曹的一种默契。高敖曹的一兄一弟都任了刺史高职,其实却是一贬一褒。这既是高澄用兄弟制衡,也算是高澄对高敖曹的一个交待。
北豫州治所就在虎牢。堪称天险的虎牢关原本是高敖曹屯兵之处,也正因如此高澄才放心地把高仲密放到了北豫州,实际等于是把高仲密交到了高敖曹手中。高澄与高敖曹彼此算是有默契而能信任的。两个人一个有心立威,一个有心建功,也能互相成全。尤其后来日渐相熟,也从刚开始的格格不入而变成了惺惺相惜。
谁知道在两魏争夺河桥的过程中,东魏第一勇将高敖曹居然惨死。高澄和陈元康都觉得高敖曹的死有些蹊跷。来龙去脉现在并未清楚,但更棘手的问题就在眼前。高敖曹一死,高仲密就失了约束。还把他放在虎牢就不那么让人放心了,因为高澄知道高仲密心里一定是对他心存不满的。没有了高敖曹的节制,像高仲密这种有点任性自我的人,在虎牢就会不安分。远离邺都,谁知道会不会又出什么乱子?会不会旧疾复发再行贪渎失职的事?
“世子,”崔季舒走到高澄身后,眼看着天黑下来了,便劝道,“夜黑风大,该回去了。”
高澄转过身来笑道,“制,岩邑也,果然不假。庄公明白这个道理宁舍京而不舍制。太叔不成其事从此也可窥之,愿得京而不固请制,成败早定。”高澄一边往回漫步,一边大笑道,“我失策矣。”
崔季舒跟着他,“世子既然心里明白,也不必焦急,徐图之方可。急了反容易打草惊蛇。”
高澄要出使建康是之前早就定好了的事。原本是梁国都官尚书羊侃在大魏庙堂上的随机应变之请,高澄因为心里想探梁国虚实,所以顺水推舟应了此事。两魏之战中,旁观者无论是南梁还是柔然都举足轻重。就算两魏之战将来有了结果,谁又能保证将来梁国和柔然肯定不生事?不如早早预作打算。
高澄和濮阳郡公、豫州刺史、司徒侯景同为魏使。河桥之战后侯景回邺城述职又返汝南,然后从汝南去建康。高澄则是从邺城出发,一路微服而行,就是不想引人注目。
果然,一直到了成皋,在此留居,稍作休整,这都没有引起北豫州刺史高仲密的注意。而高仲密的任所就在虎牢。可谁都不能断定他是真的不知道还是假的不知道。让高澄稍感安心的是,一路行来,没有看到有任何的不安和异常。以河桥为中心的河南要地争夺战之后,州郡渐以安定,此时春耕大作,初显富国强民之态。
高澄是只带着崔季舒一个人出来的,此外连个苍头奴都没带。崔季舒总觉得世子这不是个好习惯,想去哪儿就去哪儿,我行我素不以己身为重。崔季舒四面一望,这时天都黑尽了,成皋城外的郊野又空旷无人,他总觉得好像有什么人潜伏在他们附近不远处。还有星星点点的亮光在不知远近的地方闪烁,更让崔季舒疑心。
“世子,天黑了,快回去吧,不然长猷将军定会找来。”崔季舒崔促高澄。
“马呢?”高澄不理解崔季舒的心情,倒没觉得有什么异常。
崔季舒又四面环顾,哪里还有马的影子?
高澄不急不慢地向着成皋的方向走去,丢下所有问题让崔季舒一个人去担心。
忽然高澄止了步,似乎是在凝神细听什么声音。
崔季舒也跟着他停下来,紧张得冷汗都出来了。难道真的有人跟着他们?世子究竟听到了什么?
这是琵琶曲声,穿过夜空渗透进了高澄耳中,让他不敢置信。这样的技艺绝不是凡俗之辈,而在成皋城外听到这样的琵琶曲和此刻的空旷郊野又显得那么格格不入,不像是真的。
高澄自己也是琵琶高手,此刻如闻仙乐自然不肯放过,循声便追索而去。在黑暗里一边专注细听一边身不由己地辨着声源慢慢走去。早忘了去寻找坐骑和回城的事。
“世子!勿去!”崔季舒大喊。
高澄头都不回,只是向他摆摆手。看得出来他非常不喜欢崔季舒这么大声音打断他倾听。
崔季舒看看远处的成皋,再看看兴味盎然的世子,无可奈何之中这一次终于没有抛下郎主自去,也跟了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