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英语气里满是伤感。“世子想必也是因为知道我夫君成了废人,想不到我与夫君还会有子嗣,才弃我于此而赶去邺城再与东魏联姻吧?父王不只我一个女儿,世子也不只我一个姊妹,还是柔然最重要。”
落英说的话和桃蕊心里想的相同,只是这话桃蕊绝不敢说出口。既便公主自己说出来了,桃蕊也只能娓娓相劝,岔开话题。
“要说起来这些年世子小小年纪为了我们柔然殚精竭虑也真不容易。奴婢听说东魏的高相国****和长安的大丞相一样,只是高相国少年得志,想必世子也是想结交高相国,为柔然再多取利。”桃蕊的消息知道的不少,她本来就是个有心的人。
“东魏的皇帝与皇后结缡不久,又感情极好,皇后还是高相国的妹妹,想必不会废了皇后吧。”落英有心事,随口道。心里想,如果是自己夫君这样的傀儡皇帝,月光还是不要嫁给他好。徒有皇后的虚名,又何必呢?
“月光公主可以嫁给高相国。奴婢听世子说过,高相国年少而有大材,又是风姿卓绝,世子很喜欢这个高相国。”桃蕊说到这儿就不再往下说了,她忽然觉得这话在落英面前说不合适,也许会触了公主的隐痛。
“什么皇帝、相国,”落英叹道,“只要能得一心人,不是皇帝、相国又何妨?”落英在心里惦记起妹妹的命运,希望她别和自己一样。再像金玉一般的人,若是对你无心,要他有什么用呢?
落英的思绪忽然飞回到了大婚的那天晚上。她的夫君并不是无心的,只是他的心从来没有落在她的身上。他们唯一共度的那半个夜晚,就在这凤仪殿中。他也可以温存体贴,只是那是在他的梦里。如果他一直没醒来多好?
落英从榻上起身。
“殿下?”桃蕊不解地看着落英,小心翼翼地扶住了她。
落英抬起头看着她,在昏暗的灯光里,她的眼晴里竟然温润而满是光彩。“我要去昭阳殿见主上,亲口告诉他。”
桃蕊先是有点疑惑,但后来心里一想,如果公主亲口把这个好消息告诉主上,主上也会高兴吧?毕竟是他的子嗣。
于是桃蕊便帮着落英着衣。
尽管已经是夜色深沉,但大丞相府中宇文泰的书斋里却灯火通明。
云姜充杂役以供驱使,给已经议政有数个时辰之久的大丞相宇文泰、左丞苏绰等奉茶。尤其对左丞苏绰格外关照。
苏绰年纪不算老迈,但身体一直不康健,最近尤其体弱多病。这时在大丞相府中议事,时间久了,又都是极费脑力的事,还真有点撑不下去了。
苏绰身兼度支尚书,为人又擅理财,今夜和大丞相议事这么久,说的都是利国利民的善政,只是不管民间财政还是军费,哪一件都要精打细算。奇谋叠出,周详老到,这是苏绰擅长的事。
谁心里都清楚,两魏迟早再战。也许这个再战的时间还等不到高澄和宇文泰约定的三年期限。
西魏国力贫弱,不能不处处精打细算。从屯田到劝农桑,细务一条一条细说,确实让苏绰费了不少精神。
劝农桑,减赋税,这是宇文泰和苏绰早就一起达成的共识。国初立,又逢天灾,必得要爱惜民力。前番已经是几次倾全国之力与东寇大战。如今再要不使民以时,民不堪重负后果不敢设想。
宇文泰想着与民休息,这就要着力培养地方任职官员的财政概念和素养。作为一个地方长官,致少要有上行下效的体谅之心,明白宇文泰心里的策略,才能将宰辅之命执行彻底。
课役大数心里清楚,以此为限的基础上与民休息作为天灾之后对生民的慰籍之心。而地方长官甚至还要学会记账,出入清晰。一边是生民之利,一边是国之所用,两笔账都要做得恰当。恤国怜民,哪一样也不能少,这才能从中权衡。
休养生息以养实力,增户籍,就是为了来日再战做好准备。
人有了,军费的来源就是屯田。屯田以自给,以养战。这也不是一时半刻能见功夫的事,可也不能等到了三年之期再着急。宇文泰心里记得河桥之辱,一刻不敢忘,只等蓄势渐足便寻机出战。眼前做的功夫都是必要的铺垫。
云姜青衣布裙并不惹眼,她往来奔走奉茶时身姿轻盈不肯碍事,所以苏绰也并未留意。倒是一直坐远些的于谨和赵贵看出来,也没多话。
“好,好……”苏绰笑道,一边抬起头来把自己刚才写的记账范例指给坐在他旁边的大丞相宇文泰。“以墨色和朱色相区别收支,丞相看起来可一目了然乎?”他刚说完就连连咳起来。
宇文泰看到那范例眼前一亮,正要大呼“先生赐教我得之矣!”忽听苏绰咳嗽,宇文泰恍然大悟般抬起手臂,大袖飞舞时他的手掌已经在自己额上相击两下,悔道,“我之过矣,拖累先生这么久,必是累了。”说着他转过头来,竟亲自伸手在苏绰背上拍抚。
“丞相折煞下官了。”苏绰好不容易止了咳。又殷殷叮嘱道,“丞相已命在行台治学,实务也是学问。国势如此,减吏缩支不是根本之法。若是能员干吏多了,人人都可为丞相把实务做到实处,这才是大大的益处了。若是真能如此,国势必然日盛。”
宇文泰笑道,“仓禀实而知礼节,先生真是见到实处了。”
宇文泰把刚才繁琐之务都抛到一边。因为所获颇多,所以心里舒畅,倒也并不觉得有多累。
云姜在稍远处候着,暗中看到郎主神色清爽,心里也好过些。这些日子以来,宫中还算安静,郎主总算是能少用些心,只一心于政务、军务上。早起晚睡早就习以为常,通宵不眠也不罕见,所幸还一直身康体健,想必心里总想着国事,病都不敢病。云姜想到这儿就无比心疼郎主。
宇文泰自己不在意自己,倒怕累着苏绰,吩咐人把“苏先生”送回府去。自己又一直亲送出书斋去才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