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哇啦一声哭着跑了。
鲸鱼哥哥好像听见了,过来追她。
她跑得不快,一下子就被他追上了。
他向她解释,一遍又一遍,她偏过头,就是不信。
“亮亮不是唯一的。”
“是。”
“鲸鱼哥哥和别的小女孩玩。”
“没有。”
“鲸鱼哥哥……”
“乖。”
他抱着她,在她耳边低语,“亮亮永远是唯一的爱。”
她顿住了,第一次从一个男生嘴里听到这个字,心弦大动,抬起头来,一双灼灼的眸子,不可思议的看着他。
爸爸妈妈跟她说过爱,老师阿姨跟她说过爱……
所有人说,她都觉得理所应当,可是鲸鱼哥哥说,感觉就完全不一样了,很奇妙、很幸福。
那一刻,她的心被填的满满的,浑身都朝外冒着粉红泡泡。
她觉得……
她是天底下最幸福的公主,有爸妈的疼爱,老师的喜欢,同学的拥戴,还有鲸鱼哥哥的爱。
还有比这更幸福的吗?
只是她没想到,这一切……原来都是虚影。
那天,幼儿园里的小朋友都走光了,鲸鱼哥哥的父母也难得从外地回来,早早的把他接走。
老师阿姨牵着她的手,站在幼儿园门口,等着她的爸爸妈妈来接她。
可是,平时一贯来的最早的爸爸妈妈,这次却迟迟没有出现。
她站在那里等了很久,很久,久到天色都暗淡了下来,凉风从一侧轻轻吹着,势头逐渐变大,狂风卷席着一些砂叶,乌云遮盖天际,天气糟糕起来,看着好像就要下雨了。
爸爸妈妈还是没有来。
老师阿姨让她打电话,她打了,没人接。
他们又等了一会儿,老师阿姨要送她回家,可是她记得,爸爸说过,无论什么人都不能往家里带,哪怕是最喜欢、最亲近的。
她摇了摇头,拒绝了老师阿姨,撒谎说妈妈在附近的便利店等她。
黑漆漆的路,看不见尽头,只间隔着几盏微弱路灯,过往陌生人都用奇怪的眼神看着她,野狗也朝她大吠,走到半路,哗啦啦的雨就下来了,狂风甩着暴雨,劈头盖脸而来。
把她的发型,衣服弄得乱糟糟的,身上也冷的发颤。
她何曾受过这种委屈,在大雨中,忍不住就哭出了声。
终于快要走到家门口,她想,爸爸妈妈一定要哄她一整晚,她才不伤心。
可是,她上了台阶,还没推开门,就听到了里面的争吵声,伴随着瓷碟、碗筷摔落。
哗啦啦的一阵接着一阵,比暴雨还可怕。
在吵架的,是她的爸爸妈妈。
印象中,他们很恩爱,从没吵过架。
“这次又要去多久?!”
“短则三五月,长达半年多。”
“不许去!”
“你说什么?”
“我说不许去!”
“头发长见识短,懒得和你理论。”
“怎么,现在嫌我头发长见识短了,当初往我床上爬的时候,怎么不说!”
“月珍,不要拿我的宽容,当成你撒泼的资本!”
“我撒泼,不让你走就是撒泼?”
“我是一个男人,你知不知道事业对男人有多重要,没有事业,我怎么养得起你们母女!”
“养得起我们,我看你是养你那个……”
里面越吵越凶,她被吓懵了,轻轻推开门时,里面的吵架,戛然而止。
房间内,爸爸和妈妈一齐看向她,静止了好久,而后沉默无声,各自回房里了。
地上碎满了瓷片碎渣,她身上被雨水淋得湿透透的,脸色发青,就这么孤零零的站在大厅里,没人理她。
她奇怪、疑惑,委屈又伤心,却不敢哭出声。
明明平时她打个喷嚏,爸爸妈妈都当作打雷一样对待。
这次是怎么了?
可能,是因为他们心情不好吧。
谁都会有心情不好的时候。
她这样安慰自己,回学校的时候问了小壮,小壮说他的父母三天两头吵架,很正常。
她找到了一丝慰藉,但是他的父母不会不管他。
更不会,接二连三的吵架。
第二次,她回到家,又是一地残渣,爸爸妈妈吵得比上次还凶,平时一贯温柔美丽的妈妈,在吵架时候面目居然会狰狞的那么可怕,而一向儒雅温和的爸爸,冷厉起来时,整个人凉的没有一点人情味,就像一块石头。
他们一个哭闹不止,一个施加冷暴力,一个坐在床边抹泪,一个站在窗口抽烟,从来没预想过的场景,骤然呈现在她面前,像梦一样虚幻,她觉得自己头顶上那片风和日丽的天空,已经渐渐黑暗,甚至在一点点坍塌。
她试图劝阻,却屡屡被冷冰冰甩一句‘回屋写作业’
第三次,屋内传来的不再是锅碗的碎裂声,而是女人的哀嚎,她冲进来,发现爸爸正按着妈妈的头朝墙上撞,血流了她一脸,她险些吓晕过去,大声的哭嚎,嗓子都破了,死死抱着他的腿,他才停手。
第四次……
那个家,那个曾经她引以为豪、温暖幸福的小家庭,已然变了,变得充满了争吵、冷漠和哀嚎声,那个温柔的妈妈和和蔼的爸爸,也一去不复返了。
她也早已习惯了一个人走黑漆漆的夜路,甚至奔跑,生怕回家见到爸爸妈妈再打起来。
可是她是那么一个骄傲的小公主,怎么能表露出来,她的城堡已经坍塌了,一定有很多人会笑话她的,但即使她再怎么伪装,在和鲸鱼哥哥玩耍的时候,在她最爱的人面前,终究忍不住委屈,忍不住在他面前哭泣。
每次这个时候,她都很庆幸,还好,还好有鲸鱼哥哥。
鲸鱼哥哥会给她唱最喜爱的虫儿飞听,会给她讲很多故事哄她开心,还会带她去他家的后花园一起捕蝴蝶,会一直一直陪伴在她身边……
白天,她和鲸鱼哥哥在一起,依旧是那个无忧无虑、充满快乐和幸福的小公主,可夜幕一旦降临,她的心脏就开始颤抖。
爸爸妈妈永无休止的争吵,那条永远看不见尽头的黑路,让她开始惧怕黑暗,惧怕家庭。
数不清多少次,他们只要一开始吵架,就会直接把她扔进小黑屋里,任她在里面哭闹、害怕,都没人理她。
他们在外面摔东西、动手,妈妈撕心裂肺的哭声,爸爸一句比一句的狠话,像一只只无形的恶魔,扼住她的咽喉,她觉得她快不能呼吸了。
有一种情绪,在她心脏上撕开一条口子,一点一滴的朝里面渗透着。
持续争吵一段时日后,爸爸出差了。
出差的这段时间,是家里唯一宁静的时刻,如果妈妈不曾在半夜起来抹泪的话。
她时常深更半夜起来,给妈妈烧水,陪着她一起想爸爸,一起哭。
她试图偷听过他们的吵架内容,可每次一到关键时刻,他们就什么都不说了,好像有一道坎,是永远跨不过去的。
她不知道,一家人在一起,有什么是不可说的。
几个星期后,爸爸回来了。
她一把扑进他的怀里,思念之余,还有些害怕他再继续和妈妈争吵。
出乎意料的,这次没有。
妈妈表现的很平静,爸爸好像也恢复了以前的温蔼,还带了还多外面风景区的纪念品给她。
她拿着玩具很高兴,望着和平相处的爸爸妈妈也很感动,庆幸他们回到了过去。
他们,应该再也不会争吵了吧?
可爸爸一出去工作,转脸,妈妈就把她的玩具扔了。
妈妈用一种尖酸刻薄的语气问她,“小月啊,你说这些风景区纪念品,是他和谁一起去玩,一起去买的呢?”
“和谁?”
她疑惑的问。
妈妈脸色骤变,“没有人!他敢!”
妈妈开始摔东西,讲的一些话也莫名其妙。
于是,在这种情绪的带动下,爸爸回来时,他们又开始吵架,一样的凶猛一样的无情,这次都不把她藏起来了。
她就站在那里,摔碎的瓷碗溅到她的腿上,一片巨大的阴云,笼罩在头顶。
那天,妈妈去大姨家,门被上了锁,她没有钥匙,爸爸也没有。
老师阿姨让她打电话,她给了爸爸,爸爸让司机年叔叔过来接她,年叔叔开着车,把她送到了一处陌生的大院。
大院里,似是在举行一场热烈的生日聚会,站在正中间的那个小男孩,耀武扬威,十分神气,乍一看,竟和当初骄傲的她有几分像。
可是她现在,再也骄傲不起来了。
她只能蹲在原地,画着数独,想着鲸鱼哥哥现在在家里干嘛,似乎只有想到他,她灰暗云积的生活里,才能照进一道光。
那个神气的寿星好像发现了她,过来找茬,但他显然比她愚蠢的多,她三言两语便把他打发了。
他手里拿着一块奶香诱人的蛋糕,本来想侮辱她,却被门口的一条大狼狗看中了。
大狼狗朝他扑来时,她转身帮他把蛋糕打开。
大狼狗咬到了她的手和腿,鲜血淋漓。
可明明受伤的人是她,所有人却都去关心他,就连平时最喜欢的年叔叔,也一眼都没看她。
她黯然离开,觉得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一切都开始变了,属于她的宠爱和荣光,开始一点点消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