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整个香珠市的人们都在雨点击鼓般拍打着玻璃的响声中醒来,一场大雨终于结束了已经持续整整二十天的大晴天,这雨水凉凉的,像是天空从冬天借来的,大大方方地请这酷暑咕咚咕咚地喝下一大瓶冰镇汽水。
梁枫以为今天的游戏不用继续了,毕竟和他“配对”的是易学佳,她对“假装谈恋爱”没有什么积极性,两个人也不需要靠这样强行拉拢的阵容来增进友谊,平时就经常玩在一块儿,却没想到早上八点不到就接到她催促他下楼的短信。
其实昨晚上她就已经发过短信来说“明天见!!!”——三个感叹号——梁枫从来没见过易学佳这么急于要和他见面,心里觉得奇怪,但也没多想,她是个好动的人,也许是她想到了要去什么好玩的地方,所以迫不及待了。
大约八点半,梁枫洗过脸刷了牙,给爸爸煮了两个鸡蛋,下了一碗飘着两根油菜的面,然后自己也飞快地边吃下一碗没有油水的素面边朝卧室里喊,“爸爸!起了!”
正当梁枫准备要出门时,顶着一双黑眼圈和大眼袋的梁述工打着呵欠出来了,他扫一眼桌子后立即冲儿子叫道:“等下——你吃什么了?你吃鸡蛋没有?你一个打球的,多吃些。”边说着,快步走到绿皮生锈的冰箱前边拉开门,拿出一盒牛奶来,转身走向梁枫。
“吃了的。”梁枫回答,“今天又不打球。”
“你找谁玩去啊?”梁述工把牛奶塞到梁枫的手里,憨厚地一笑,“又是佳佳吗?”
梁枫把牛奶揣进自己的口袋里,没接话。
“我喜欢佳佳,特别开朗,搞不好以后,她能成为我们家媳妇儿?”梁述工笑眯眯地转身又要去开冰箱,“等会儿,我再拿个牛奶,你给佳佳。”
“不要了,爸爸,我这个给她就行,我刚喝过了。”梁枫拦住他,“你别开这种玩笑,尤其是别当着易学佳和她家里人面前说。”
“怎么?”梁述工先是一愣,继而有些不满,“一个玩笑而已,怎么不能讲啦?”
正在他们父子站在门口说话时,有一个很轻的声响从他们身后传来,原来是沙发背后堆积的纸箱子倒下来了一个,这个两室一厅里堆满了梁述工收集的杂物,成叠如山的纸箱纸壳子报纸杂志,和时不时将人绊倒的空瓶子空罐子,以及废旧的实木、铁皮材质的居家物品,他囤着等量足了卖钱,一边往外卖给收废品的,一边往里拿回来更多废品,还有许多古旧的东西,诸如八几年的时钟,已经停摆了,他也舍不得扔,厨房、厕所里用来刷牙的搪瓷杯子和热水壶还有挂着的毛巾都是九几年的产物,那个杯子上原本印着“雅智电子配件厂模范员工”,现在磨损得就剩下一个“工”字,梁述工觉得这个字像是他的个人签名,一直小心不去蹭着它。
梁枫很不喜欢这间他从小“寄生”其中的屋子,用寄生来形容,是因为人站在里面,真的很像在一个怪兽潮乎乎的肚子里,也许是室内堆积物太多,比起易学佳他们家里铺了满地的阳光,这屋子显得密不透风,一年四季都黑压压的,而且湿气也很重,让人像是胸腔里塞了一团塑料般喘不上气。
“谁会想做我们家的媳妇儿。”梁枫闷声闷气地说,“来了就是吃苦,没有人那么笨。”
“什么意思!”梁述工急了,他个子和梁枫一般高,但长年累月的劳动使得他的后背弯曲了一些,因为不常在室外活动,所以皮肤不算黑,但整个人肌肉紧实而瘦长,像一棵水分蒸发的老树,他抬起手一巴掌打在梁枫的肩上——“砰!”——那声音像是甩着一条枯藤抽在皮肉上,“谁说的?谁这么看不起人?你告诉我。”
“没谁说。”梁枫站着不动,好像一面甘愿挨打的盾。
“枫枫,我们家只有我们爷俩……”梁述工也觉得自己在儿子面前有些失态,没了妻子以后,他一直想成为儿子心中的榜样,所以不断学习和摸索着如何成为一个好父亲,他调整里心态,放慢了语速,“要论物质条件,我们确实不行,比不上人家,但是我们人穷志不穷,总有一天,我们通过自己的双手,是可以改善咱们的条件的,别着急,做个好人,做个善良的人,心里别那么多欲望,一步一步来,好吗?”
“我知道的,爸爸。”梁枫点点头,脸上没有表情,这些话,他从小听到大,没什么新鲜的,梁述工就像是复读机一般定时重复。
梁述工再一次拍了拍梁枫的肩,又揉了揉,似乎对刚才自己用力打下去的一巴掌很是后悔,然后才转过身。
梁枫看着爸爸后脑勺上的白发,和他已经洗脱了色的枣红色T恤,心里百味陈杂,轻轻地关上门,走下楼梯。
按照约好的地点和时间抵达小区里的停车棚,梁枫看见易学佳老早就站在那里等他了,她手里握着的伞尖早已没有再滴水,他边收伞边朝里走,“嗨!”地打一声招呼。
站在暗处的易学佳也飞快地朝他走来,阴影褪去后,梁枫发现她的表情是气鼓鼓的。
不等梁枫问“怎么了?”,易学佳已经冲上来用右手里的折叠伞,和捏着拳的左手一下下砸在他身上,“你有病啊?你发什么疯呢?”她吼他。
“唉?唉?唉?”梁枫抬起双手左右遮挡她的拳头,无辜地问,“怎么了?唉?别,你别,你先别打了——”
“有你这样的吗?我怎么能想到你是这种人啊!”易学佳的怒火是非常真实的,一丝闹着玩的成分也没有,“我还以为你是个好家伙呢!”
虽然易学佳是卯足了劲在打他,但是平时为了比赛而训练出一身钢筋铁骨的梁枫,并不会因为女生的拳头感到困扰,这一拳拳的还不如篮球砸在身上有痛感,但是他不能凭白无故地受着,于是眼疾手快地伸出手去,握住了她纤细的手腕,大吼一声:“易学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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