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夫人只觉得自己浑身的血液都冻结在了血管里,骨骼僵硬的,半天也没能回转身去,仿佛自己都能遇见——
只需要稍微一动,她已经冻成了块的心脏就会四分五裂的全部碎掉。
那女人从院子外面款步进来,看模样,还不到三十岁,虽然一直生活在这边塞苦寒之地,却保养的很好,样貌不说就是有多美,但是一眼看过去却是贤淑端庄,看着十分顺眼的。
“你是什么人?”到了这会儿,沈青荷整个人已经全懵了,趾高气昂的上前一步。
“大小姐!”周义刚想解释,那女人已经温和一笑道:“你就青荷吧?”
居然,是直呼其名的?
“你算什么东——”沈青荷脱口就要怒斥。
那女人却似是早有准备,直接绕开了她,含笑走过来,站在了大夫人的面前。
大夫人一直在隐忍。
她面上乍一看去,就只叫人觉得气色差一点,并看不出别的情绪来,实际上袖子底下的手指已经在手心里掐出了深深色血痕来了。
两个女人四目相对,那女人便就很是熟稔的主动笑道:“是大姐吧?早知道您要来,妹妹我原是应该亲自去门口迎你的。”
说着,她就转向了周义,不悦道:“大姐到了,你怎么也不叫人去告诉我一声?结果让我这么怠慢了大姐?”
这一番话下来,她不算多严厉,却俨然是一副女主人的架势。
大夫人心里五味陈杂,具体的,其实已经分辨不出到底是一种什么样的滋味了。
“这……”周义满面的难色。
他是知道大夫人唯我独尊的脾气的,本来还在担心这两个女人万一撞在一起了要如何收场,却怎么都没想到这位新夫人胡氏居然主动出击,这就主动找上门来了。
大夫人一直没说话,胡氏也不觉得尴尬,就重又看向了她,解释道:“大姐你也别怪周管家,他这也是怕出事,毕竟——”
说着,她便就低头,轻轻的抚摸自己的腹部,叹道:“大夫说这一胎的怀相不是很好,要格外的小心些,他也是怕我出事!”
挑衅也就罢了,还是连环击!
杨妈妈都窝了一肚子的火,立刻就忍不住的要发作了。
这边沈青荷蒙了半天,突然一个激灵,冲过来,“你这女人到底是什么人?你——”
隐隐的,她的心里也有了种猜测,可也只是怪大夫人对自己的手段太自信,故而这些年都把沈青荷保护的太好了,致使她过分的天真,又跋扈好冲动,当即就要冲上去和胡氏理论。
大夫人这时候才终于有了反应。
她抬手,不动声色的拦了沈青荷一下,目光却是落在胡氏嚣张跋扈的脸上,面无表情的冷淡说道:“既然是该养胎的时候那你便就呆在屋子里好生的养胎吧,要不是我的身子不好了,又为着老爷的子嗣,原也不该把你安置在这个偏僻简陋的地方的。好在你也是个懂事的,既然肚子争气,那就更该好生的养着了,可别是辜负了老爷和我的期望!”
沈和娶了平妻的事,她原是全不知情的,但是大夫人不愧就是大夫人,哪怕是突发状况,也哪怕她内心早就被打击的一片狼藉,面上也是游刃有余,随便的几句话,就把面子和里子全都拉回了自己的这一边——
言下之意,胡氏,不过就是沈和和她一起用来借腹生子的工具,而且很明白的告诉了对方,这些年,她才是在京城里坐镇将军府,风光无限的正牌将军夫人,胡氏和她比?那就太亏了。
胡氏原就是有备而来,却是全没想到她的反击力度居然如此迅捷惊人,面上表情不自在的一阵僵硬。
大夫人已经不屑的把目光从她脸上移开,冷冷的看着周义道:“她都怀了身孕了,还让她到处乱跑吗?说是为了接我的,她的心意,我知道了就好,还是老爷的子嗣要紧,还不叫人送她回去歇着!”
自从胡氏进门,这边的府邸里就是胡氏的天下。
周义哪里是敢命令她的?顿时就满面的难色。
胡氏被大夫人贬得无言以对,还在失神,大夫人却是热络的抓过她的一只手握了握,感慨道:“我的福气薄,这些年了,就只生了清荷一个女儿,想来也是诸多遗憾的。这些年,老爷又常驻边关,府里那边顾不上,已经许多年没有添丁了,得亏了有你。这一胎你好好的养着,我也知道你辛苦,前面不是已经有三个了吗?孩子都还小,回头如果这一胎还是男丁的话,就抱过来,我来带也是一样的!”
这个女人,不是说强势霸道,是个一点就着的吗?
胡氏过来,就是为了激怒她,进而抢占先机的,没曾想这个女人居然不中计,非但没和自己冲突,也不撒泼,就是连一句重话也没有,反而是处心积虑的已经在算计着她肚子里的孩子了?
胡氏的心里,突然就生出了前所未有的巨大的危机感。
几乎是烫了一样的,她脸色微微发白,一把甩开大夫人的手,护着肚子后退了两步。
大夫人挑眉,微笑,好整以暇的看着她。
胡氏的嘴唇动了动,最后是费了好大的力气才扯出一个笑容来,僵硬着嘴角说道:“老爷最近人都在军营,姐姐你一路过来,舟车劳顿,先休息吧。我过来,就是问问有没有什么需要添置的,周管家是府里的老人了,做事也周到,你有什么需要吩咐她去办就行了!”
“嗯!”大夫人点头,却一直是满面欣慰,目光盯着她的肚子,道:“你是小的,进门时候的那杯茶我还一直惦记着呢,不过这会儿你身子重,老爷又不在,这事儿就先不着急了,回头再说吧。不过几个孩子呢?要不先叫过来,让我见见?我也准备了见面礼给她们!”
这女人,居然就是不死心的惦记着抢她的孩子吗?
胡氏脸色煞白,脱口拒绝:“别了,孩子太小,也不懂什么规矩,怕闹着您!”
“哦!”大夫人却也没勉强,又道:“正好我也准备在这里多住一些日子,今儿个要收拾整理一下,那明天你叫人送他们过来,正好我可以教教他们规矩。咱们沈家是京城里有头有脸的人家,孩子们的礼仪最是不能有个差池的,否则只能是被人耻笑。”
胡氏已经撑不住下去了,再也不能继续呆下去,防贼一样的盯着大夫人,道:“那姐姐你先休息吧,我就不打扰了!”
说完,可把手交给了婢女,逃也似的夺门而出。
周义一直紧张的注意着大夫人的表情和反应,见她居然一直没有发作,一颗心却始终是悬在半空的。
这时候,他硬着头皮上前道:“二夫人是本地一位驻将家里的,这地方的民风教化当然都不及京城,二夫人也就是心直口快了些,没有别的意思的,夫人您多担待!”
没了外人在场,大夫人也不屑于演戏了。
她面上表情不知何时已经恢复成了之前刻板冰冷的模样,盯着周义,咬牙切齿的冷冷道:“你是觉得我还不够担待吗?”
以大夫人的脾气,没当场把这个胡氏抽筋扒皮——
她的确是已经有够担待的了。
周义面上一阵的尴尬,但见大夫人居然一开始就是这个态度,那似乎便是已经接受现实了,如果真是这样,大家才是皆大欢喜的。
于是,他的态度就更显得良好和谦卑的对大夫人道:“夫人,不孝有三,老爷这也是无奈!唉,横竖现在事情都已经发生了,就算二夫人生了小少爷和小姐,也只有您和老爷才是结发夫妻,在沈家,您和大小姐该得的还是一份也不会少的,她……是不能和您比的!”
“结发夫妻?”大夫人用齿关碾压,缓缓地品着这四个字,最后,只是自嘲的由鼻息间哼出一声冷笑。
她没再说话,但是面色却是明显不好的。
周义叹了口气,也不再试图多开解她什么,举步朝院子外面走,一边道:“夫人您先休息,小的先给老爷去个信,告诉他您和大小姐已经到了!”
大夫人站在那里,没动也没有回头,重新咬紧了牙关。
沈青荷从方才听着大夫人和那胡氏之间的对话的时候起,脑子里就不断的有惊雷阵阵,这时候见大夫人居然就这么心平气和的放了周义走了,当场就急了,义愤填膺的上前一步,拉着大夫人的手臂使劲的摇晃:“母亲,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那个女人她到底是……难道是父亲他……”
说着,就语无伦次的混乱了起来。
大夫人咬着牙,眼睛死死的瞪着这院子里的某个方向,一张脸孔上面的表情木然。
她伸手去,拉开沈青荷的手,举步往屋子里走,因为心里有太多的愤恨情绪,所以手下的力道很大。
沈青荷被她推了个踉跄,站稳了身子,就又一跺脚,又追上去,拦在她面前,双手抓着她的胳膊,气急败坏的使劲摇晃着质问问道:“母亲,你说话啊?父亲在这里怎么还有别的女人和孩子?你以前都没有跟我说过,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你为什么瞒着我?”
她也是发了狂,满心的怒火,倒不是心疼大夫人被欺骗,而是——
如果沈和又有了别的儿女,那么她在府中的地位又要受到影响的。
大夫人已经忍了许久,此时就是咬紧了牙关,紧绷着唇角一语不发,她再次试图甩开沈青荷的手,奈何沈青荷抓她太紧,她也没甩开,却是因为用力过猛,一直卡着压在喉头的那口老血被晃得再也绷不住了。
沈青荷再一用力摇晃,她便是噗的喷出一口黑血来,刚好渐了沈青荷一脸。
浓烈的叫人作呕的血腥味扑鼻,沈青荷瞪大了眼睛,呆若木鸡。
大夫人却是瞬间泄了气,翻着白眼,身子就往下软倒了下去。
“夫人!”杨妈妈惊呼。
天竹和佩兰两个也赶紧冲过来,三人合力架着大夫人的身体,这才没叫她摔在地上。
大夫人其实没有晕过去,瞪着眼,眼睛还直直的看着高远的天空,唇角带着苦涩又自嘲的笑容。
“夫人?夫人您还好吗?说话啊?”天竹着急的去掐她的人中。
可大夫人就是个活死人一样,完全的没有反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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