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当家的被包围了,被围的原因,是他抓了一个人。
崔退之,新罗使团副使,主动请缨,去山谷中村子里的大户借粮,解决两国使团饿肚子的问题,不想误入大当家的宅院,被当成贼人扣了下来。
两国使团几十号人站在院墙外,眼看着全副武装的山贼在院墙拐弯处的望楼上放哨戒备,时不时拿弓箭比划一通,摆出随时要射的样子。金品日和沙吒相如这对死对头难得意见一致——杀进去,抢他娘的,先填饱肚子再说。金仁泰和国牟成则十分犹豫——抢山贼的东西,算不算抢劫?道义和良心上是否会受到指责?
元鼎也在考虑这个问题,住在村落里的无疑是山贼的家眷,可至少现在,并没有证据显示他们曾经或正在犯下罪行;至于扣留崔退之,他们的理由也很充分——擅闯民宅。在大唐,主人是可以主动攻击进入家中的陌生人而免于获罪的。元鼎决定先礼后兵。他亮出了官府马快的身份,希望里面放人,并保证他们只是来借粮的,并不会攻击旁人。
望楼上的山贼一句话就把元鼎给堵了回去:哪个山贼会相信一个闯到家门口的官差的话?这年头骗子太多,冒充官差的更多,来山贼家里觅食的官差,肯定真不了。
“何不去别的村户家里试试?”国牟成道。
话音刚落,周围几家村户就跟见了鬼一样“乒乒乓乓”把关上门窗,摆明了不欢迎这些不速之客的到来。借粮,没门儿!饿死活该。
“人心不古啊!”国牟成长叹一声,摸了摸单薄如纸的肚皮,还是晕过去吧,晕过去就不觉得饿了。
元鼎瞅了眼院墙,以他的本事,翻墙进去倒也不难,可他担心里面有埋伏,单枪匹马的风险莫测,便打消了这个念头;更何况,两国使团指不定什么时候又掐起来,还得自己这个大唐官差镇住场面,于是道:“二位大人,这处宅院极有可能是山贼首领的避难之所,我们没有弓箭和长兵器,没法强攻,不如先围起来,官兵很快就会攻进来,自然有办法进去。”
国牟成点点头,百济人自然没意见,被扣下的又不是他们的人。新罗人不乐意了,金品日道:“那就眼睁睁看着副使大人被扣下?要是他少了一根手指头——”
“你又能奈我何?”元鼎直接顶了回去。
“你!”金品日为之气结。
百济众人无不暗爽,沙吒相如朝元鼎竖起大拇指,用肩膀拱了旁边的扶余尧一下,低声道:“这小子够意思哈,怎么样,是不是你的菜?”
扶余尧白了他一眼,道:“大人都快饿晕了,亏你还笑得出来。”
书房中,大当家的与崔退之相对而坐。
书案上摆着三四个空盘子,已被扫荡一空。
崔退之打了个饱嗝,道:“多谢大当家的盛情款待哈!”
大当家的微微一笑,道:“一顿饭算什么,当年若不是你,我早就被官差抓住了,哪里会有今天的——逍遥。”在今天之前,他的日子的确称得上逍遥。当年他怒而杀人,被官府缉捕,几次虎口脱险,最后受伤,幸亏经过的新罗使团掩护,才能有惊无险的离开河南来到山东。而崔退之,正是当年新罗使团的副使。新罗使团来大唐的原因与这次一样,都是来告状,控诉百济夺取新罗几十座城池。
崔退之道:“人生无常,昨日之因,今日之果。相逢偶遇,都是缘分。”大当家的不是新罗人在大唐救的唯一一人,几十年来,他们通过各种方式帮助、营救过很多落难的、不得志的、走投无路的唐人,并每每在关键时刻出手相助,帮助他们渡过难关。他们中有士子、有商人、有将校、有工匠,甚至还有伶人,身份不一,最大的不过四五品官,毫不起眼,却根植于大唐的每行每业。新罗并没有妄想通过这些人去颠覆大唐,也没有让他们到处搞破坏;作为大唐的属国,一个孤悬半岛的小国,他们希望能掌握宗主国的一切信息,以便及时调整国策,生存下去。而崔退之,正是新罗国内为数不多的几个知道这个计划的人之一,也是执行这个计划的关键人物。不过,几年来,他并没有对大当家的提出过任何要求,在他看来,一个钉子想要发挥作用,至少需要十年。因此,大当家的得以逍遥自在的在桃花山慢慢壮大,横行一方。
大当家的道:“那日在堂下,我便认出你来了。不过老二在,你懂的。”
崔退之道:“你们的处境很不妙。”
大当家的道:“出来混,早晚要还的。官府的使者劝我归降,你以为呢?”
崔退之道:“不失为苟且偷生的办法。”
大当家的道:“依你之见?”
崔退之道:“我不会救你第二次。”
大当家的默然,片刻,又道:“当年你救我,没想到我会当上山贼吧?”
崔退之道:“山贼是个有前途的职业,你选得地方不错,三州交界,交通要害。”
大当家的道:“从江南和山东各地来得粮食,都要经过这里,才能运往港口。”
崔退之两眼一眯,像是捕捉到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