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五天后,仁川港。
“大哥,我们到了!”船刚刚停稳,小黄就忙不迭的冲过踏板,跳上岸去。经他一蹬,整个踏板便跟着摇晃起来,后面踏板上的乘客立刻东倒西歪,用各种方言叫骂起来。小黄吐了吐舌头,调皮的朝众人拱拱手表示歉意,兴高采烈的在岸上东张西望,明显已经从老王之死中走了出来
此番出国,元鼎打扮成了一个游学公子,小黄则是他的长随,搭乘一艘上层载人,下层堆货的中等商船前来。由于大唐和新罗的友好关系,每天都有上百艘大小商船往来与山东、扬州与仁川之间,将大唐出产的货品运到新罗,再由岸上的当地商人分销到高句丽、百济、倭国、靺鞨。一些在大唐生活艰难或是胆大包天之人,也愿意跟船来这块陌生的土地闯荡。
元鼎跟随人流,迈过踏板,稳稳跨上岸,用力吸了口气,扑面而来是浓郁的,混杂着汗臭与狗屎的气味。无数货物被随意堆放在码头岸边,各种身穿长衫短褂的人操着他们听不懂的方言,迅速吞没了下船的客商。
小黄一脸亢奋,全然没有了船上晕头晃脑的状态,道:“大哥,真没想到,大唐之外,也有这么热闹的地方!”
“少见多怪!”元鼎把他拉到一边,给后面的人流让出通道,然后转向大海,吐出一口浊气。与扬州、明州等繁华有序的大唐港口城市相比,仁川给他的第一印象并不好,脏、乱、臭,唯一的特色,就是多——船多、人多、货物多、房子多。被两座大岛(北面的江华岛和正面的永宗岛)环抱的港区外海,密密麻麻的停靠着上千船只,样式、大小,全不相同。它们从永宗岛北面的水道进港卸货,补充寄养、装上新的货物,再从永宗岛南面的水道出港。这是因为前来仁川的商船大多从大唐而来,其中六成从山东出海,四成从东南港口出海,从北面进港比较方便;而新罗与百济、倭国的敌对关系,导致很多货物无法经陆路运输过去,商人们只能在仁川进货分销,转手装船,从南面出去,走海路运往百济西海岸,再由百济转卖倭国。很多货物从大唐出口,经新罗、百济两次转手,到倭国已是天价。
“仁川是半岛最大的港口,海东各国超过一半的商货要从这里进出,哪能不热闹!”出发前,元鼎特意找到郭务悰,跟他了解海东各国的风土人情,还借了本不知谁写的地理风物志来看,总算不是两眼一抹黑。不过语言上他就来不及突击了,基本能听懂扶余话和新罗话,若是开口,就只能问个路,付个钱,介绍下自己,最多骂几句人。幸好有小黄在,他一点都不担心。几年前小黄跟着老王,为了破一个案子,在走私团伙里卧底半年,案子破了之后,还学了一嘴地道的新罗土话。用小黄的话来说,就没听过比新罗土话更土的话,不止发音,连腔调都透出一股子粪球味儿。
“大哥,我们是要去哪落脚来着?”小黄问道,还不停的用新罗土话跟经过身边的人打招呼。那些人纷纷报以怪异的眼神,根本不搭理他。
元鼎道:“奶子房孩儿巷头牌胡同……新罗人这都起得什么名……”
小黄强忍住笑,道:“大哥,没记错吧?”
元鼎白了他一眼,道:“大人给的地址,岂会有错?还不快去给本公子问路!我去前面路边的茶馆等你。”
小黄唱了个喏,屁颠屁颠的跑开了。
元鼎紧了紧肩上的挎包,朝前走去。
码头边的茶馆人声鼎沸,每张桌子旁边都坐了人,有风尘仆仆的商人,有一脸稚气的士子,还有贩夫走卒,各色江湖人等,在最外侧的一张桌边,还坐着一位头戴斗笠的白衣僧人,分外惹眼。那僧人半低着头,股自喝茶,对周遭的嘈杂充耳不闻。元鼎的目光扫过僧人的手,停留片刻——手掌宽大厚实、指节修长粗大,那是习武之人经年累月练习兵器的特征。果然,在他旁边,还摆着一个狭长的包裹,长度与横刀相仿,极有可能是他的兵器。
元鼎找了张相对干净、只有一个客人的桌子,拉出板凳坐下,拿起茶壶给自己倒了一杯凉茶。那客人瞅了他一眼,不动声色的凑近了些,低声说了几句话。元鼎摇摇头,表示自己听不懂,但能听出是那人说得是新罗土话。
那人见状,清了清嗓子,像是在考虑如何措词,最后还是放弃了,只从袖子里摸出一把竹片,递到元鼎面前,示意他看。元鼎没有伸手去接,这年头骗子众多,一经沾手,有些事就说不清了,何况还在个人生地不熟的地方。那人见元鼎小心,也不介意,从中抽出一块,放在自己手上,轻轻翻了过来。元鼎一眼扫过,竹片上画着一个人,从线条看是个女子,酥胸半露、姿态妖娆。
“嗯?”那人用胳膊拱了他一下,神态颇为暧昧。
元鼎大概猜到,这家伙是个拉皮条的,在向自己招揽生意,便不置可否,继续喝茶,静待下文。那人见他没反应,以为不满意,又从竹片中找出一块,用十分肯定的表情推到他面前。元鼎瞅了一眼,这回直接不穿衣服,光着身子上了,便露出一丝厌恶之色。那人大感意外,或许在他的经验中,还没有几个男人会对裸女不感兴趣。他沉吟片刻,伸手在竹片中找了一会,郑重其事的挑出一张,使劲塞给元鼎。元鼎单拳紧握,没让他得逞。那人有些搓火,举着竹片,直接摆到元鼎眼前。元鼎扫了一眼,这回倒是穿衣服了,只露出香肩,画上的女子也颇有几分俏皮妩媚,看来是他压箱底的货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