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梦了,柔声道,“阶伯将军正在前线杀敌,想必天亮就有捷报传来。”
扶余义慈连连摇头,道:“他,他来找我了,浑身是血!”
恩古道:“将军百战,都是新罗人的血。”
扶余义慈痛苦的将脸埋进恩古肩膀,一口气道:“不,他,他捧着自己的头,说他尽力了……黄山原五千将士,全部战死……他是来跟我道别的!他说,他要去找他的妻儿,他说他愧对他们……为国尽忠后,终于能跟他们团聚了!”
恩古一把搂住扶余义慈,不管这个梦是真是假,此刻的扶余义慈都是脆弱的,需要温暖而柔软的怀抱来安抚。方文君说得没错,从唐军南下的一刻起,扶余义慈方寸已乱,让扶余孝率部迎敌、没有任何征兆的立扶余隆为太子、派扶余泰去找唐军求和、把泗沘城最后的武力交给扶余尧去抵御、最后丢下王子和朝臣逃来熊津,一件跟着一件,一错再错。可她能怪他吗?在恩古眼中,扶余义慈就是个闲散的长者,执掌国家多年,早已疲惫倦怠,又不放心交给野心勃勃的王子们去打理国政,只好硬着头皮继续干下去。如是太平光景倒也无碍,偏偏赶上大唐出兵东征,一切美好行将烟消云散,谁又能阻止一切的发生呢?
恩古轻轻拍打着扶余义慈的后背,道:“王,你累了,早该歇了,能撑到今日已是不易,又何必太过苛责自己?”
扶余义慈趴在恩古身上,竟低低的啜泣起来。良久,方才抬头,道:“我对不起阶伯,我不该让他去送死的,他的妻儿原本是无辜的……”
恩古道:“我知道,我都知道。你珍惜阶伯将军那样的朋友,可他身为百济的臣子,为国尽忠是他的选择,他不会后悔,也不会责怪你。”
扶余义慈道:“二十年前,凤凰台下,我曾立誓,要用二十年时间中兴百济,让下一代王去收复失去的领土。二十年过去了,我竟成了百济最后的王,最后的王,亡国之君,亡国之君啊,呵呵呵呵……”
恩古道:“其实你做到了。海东各国,有哪个比百济富有,有哪个比百济百姓更加安居乐业?有哪个比百济文化昌明、百业兴旺?即便是渡海而来的汉人,譬如祢植大人,譬如文君,不也都在百济扎下根来?他们为什么不走?因为舍不得百济的生活,无忧无虑、没有苛捐杂税的生活。你曾说,天下治国之道,法家劳民、儒家诛心,唯有黄老无为,方能治大国如烹小鲜,举重若轻,还百姓以安康。你做到了,百济的臣民都看到了。就算几十年后,士民也会怀念你当国的这段时光,怀念这个自由而富足的国家,怀念蓝色的泗沘城,怀念白马江上的渔歌,还有展翅翱翔的凤凰台。”
扶余义慈抬起头,将信将疑道:“果真,如你说得这般?”
恩古笑了,甜蜜而慵懒,道:“在众臣眼中,你是最懒散的王;在百姓眼中,你是最宽仁的王;在王子们眼中,你是最糊涂的父亲;在我眼中,你是最优秀的男人……”
扶余义慈破涕为笑。恩古的身上有一种魔力,不论何时何地,与她相处的时候,总能让人完完全全的松弛下来,享受这片刻的宁静与温存。
马车停在路边,车夫倒在车上,仍然未醒。
祢植和元鼎并排坐在河边,一人手中拿着一只烧鹅腿。
“文君真的这般说我?”元鼎道。他比扶余义慈的车驾晚到半天,进城后没找到机会见祢植,便找了个客栈洗漱更衣,先睡了一觉,醒来后饥肠辘辘,便打听当地名吃,听说方记的烧鹅是一绝,便买了一整只烧鹅当饭吃,特意留了两只鹅腿当夜宵。
祢植撕下一片鹅肉,道:“你把我劫下,不是为了请我吃烧鹅吧?”
元鼎将口中的鹅肉咽下,道:“味道还算不错,不过比起文君楼的百花仙姬来还是差远了。”元鼎心想该死的当当儿,抢走了最后一只百花仙姬,也不留半只给我尝尝鲜,现在也不知道跑哪去了。
祢植一阵无语,心想都什么时候了,居然还有心思惦记吃的,不过忙活了一天,自己还真是饿了,这只鹅腿来得很及时。
元鼎清了清嗓子,道:“既然文君让你来找我——”
“是你把我劫来。”祢植纠正道。
元鼎道:“不管是找来还是劫来,总归我们见面了,还有一只鹅腿的交情,该谈的事情,还是要谈。”
祢植点点头,心想这小伙子说话倒是直接,就是听着总觉得不着调。
“祢军兄跟你比,气度可差远了。”元鼎道,“忘了自我介绍,在下元鼎,是令郎祢军的朋友,也是沙吒相如的朋友,让扶余泰相信大唐不会攻打百济的人,就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