戌时,熊津行宫。
扶余隆刚刚向扶余义慈汇报完白天的战况:三百骑兵,击溃了整整一万新罗军,战后清点战场,杀敌七百余,重创二百余,斩获兵器军资不计其数。
“没想到啊没想到,我百济还能在垂死挣扎之际获此大捷,是回光返照,还是将有转机?”扶余义慈靠在凉榻上,仰望寝殿的天花板。转角处有只蜘蛛,正在蛛网边缘等待着自己的猎物。
恩古坐在榻前,将一块梨肉递到他面前。
扶余义慈没有动,只是张嘴。
恩古将梨肉放进他嘴里,道:“外头打了胜仗,怎么也不见陛下高兴?”
扶余义慈道:“那个带头冲出去的年轻人,叫元鼎?”
不远处的扶余隆点点头,道:“现在城中都在传他的神威,说是上天派来保护陛下,保护百济的。”
扶余义慈道:“是个汉人?”
恩古道:“都这个时候了,还分什么汉人韩人。”
扶余义慈道:“我怎么从来没听说过他?”
扶余隆道:“听说他早先是二哥的人。”
“哦?”扶余义慈换了个睡姿,道,“老二的人?听说老二在泗沘城关起门来自立为王,还有三个老家伙陪他一起胡闹,不知现在怎样了。”
扶余隆伏倒在地,道:“三位老大人,已与众宗室、大臣,开城献降!儿臣不孝,请父王降罪!”
扶余义慈直起身子,道:“降罪,你何罪之有?你不过是个临危受命的倒霉太子;真正的罪人,是我!若不是我心存侥幸,百济也不会落到这般田地。我把三个老家伙留在泗沘,就是让他们看场子的,他们倒是机灵,抢在我之前献降,不但保住了泗沘的百姓,也保住了自己的家族。老二呢,跟着一起投降了?”
扶余隆道:“王兄他……”
“他怎么了?”扶余义慈追问道。
扶余隆鼓足勇气道:“王兄他先在朝堂上斩杀四弟,又在唐军进城时杀死了文济侄儿,现在,现在不知所踪……”
“什么?!”扶余义慈霍然起身,又惊又怒,道,“他杀了老四?还杀了自己儿子?”
扶余隆伏在地上,将脸深埋,不敢再说。
恩古也是吃惊不已,扶余泰想当王想疯了吗?居然干出这等丧心病狂之事!
良久,扶余义慈颓然落座,全身上下被一股巨大的无力感所笼罩——这就是我治下的国家,这就是我的儿子吗?荒唐、麻木、贪婪、残暴,果然是亡国之相啊!
“王……”恩古轻声唤道,拿起扇子给他扇了几下。
扶余义慈抬起手,颤抖的指向扶余隆,道:“老大战死了,老二疯了,老四被杀了,老五走了……隆啊,我身边,可就只剩下你了!”
扶余隆道:“儿臣,定不离父王左右!”
扶余义慈叹了口气,道:“你也走吧!”
扶余隆抬起头,不解的望过去。
恩古朝他摇摇头,示意他不要说话。
扶余义慈像是想起了什么,道:“文君呢,文君回来没有?”
恩古道:“回来了,白日里去见了她兄长,此刻已在宫中歇息。”
扶余义慈道:“回来了?她还回来做甚!既然回来了,就让她过来吧,我有话对她说。”
殿门口的胖内侍立刻挥挥手,示意对面的小胖内侍赶紧去请。
扶余义慈看到方文君的那一刻,猛地从凉榻上站起来,怔怔的望着眼前的佳人,嘴唇一张一合,像是在说着什么,袖中的双手不住颤抖,整个人恍惚回到二十年前,回到了凤凰台上,那一袭白衣,那熟悉的面孔,还有那高贵中透出的冷傲与不甘。
胖内侍缩在廊柱下,像,太像了!二十年前,他还是个青涩的少年内侍,每次白衣经过,他都会战战兢兢的躲在一边;待白衣远去,又忍不住去闻那空气中残留的余香。她是宫中仅次于王的存在,也是众多百济少年心中的女神,一双赤足,便足以倾倒天下。
方文君头戴红珊瑚花冠,颈上凤凰玉项圈,白衣飘飘款款而来,朝扶余义慈、恩古、扶余隆施礼。
恩古心下错愕,今时今日,大胜之时,当热烈欢庆才是,文君你怎地穿着一身素服前来,岂非大大的不吉?
扶余隆像个情窦初开的少年般怔怔的望着她,文君的这身打扮,像极了泗沘宫中那幅画像上的人,还有记忆中那模糊不清的身影。
这一刻,时光倒转,前尘重现。
扶余义慈颤抖地伸出手,良久,才吐出几个字:“你,来了……”
方文君微微一笑,几分残酷、几分歉疚,又有几分决绝。
二十年前,凤凰台上,她的笑也是这般睥睨众生,几分残酷、几分不屑、几分决绝。一双赤足,纯净得不带半点瑕疵,又撩人心动。
“二十年前,你可曾想过会有今天?”一个声音在扶余义慈身边回荡,“二十年后,命运要将这一切都收回。”
“陛下……”方文君轻启朱唇。当她打开祢植送给她的那个锦盒,看到里面的衣物首饰时,心下便已猜到几分。她用了一个时辰把自己打扮成盒底画像上的那个人,从未有过的冷艳,竟是别样的魅惑。她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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