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本来打算给两兄弟一个教训,没想到人真的摸到天工坊那正地方去了!
越想越有趣的他顿时笑开了,对杨好点了点头后,他就对阿六勾了勾手示意人跟上。等进了大门后,问清楚兄弟俩这会儿还赖在天工坊里,他就直接找了过去。
当从天工坊那同样是通往地下的正门入内,才下了几级台阶,张寿就听到了一个清脆的声音:“吴哥哥,这蒸汽机好厉害,用它来拉车,真的比马车还能装吗?”
“铁轨是什么东西?你刚刚说要用铁轨铺路,中间还要再铺上像枕头一样的木头,那得多少钱?”
“关叔叔,这真的是钢铁做的船?为什么不会沉在水里?”
听着这一声吴哥哥,关叔叔,张寿忍不住轻轻摩挲着下巴,心想自己这两个儿子别的不行,但这十万个为什么的本事却倒是还不弱。只可惜数理文字天赋全都废柴了一点,他们的姐姐这个年纪心算能力已经非常强大,可轮到他们却是磕磕绊绊。
反正就和练武一样,两人瞧不出什么天赋。
因此,他直到悄然出现在两人身后时,这才冷不丁揪住了其中一个的领子。而那小子慌慌张张叫了两声六叔饶我之后,瞥见是他,那张脸顿时变得极其老实憨厚,他就知道,这是从娘胎里晚出来一点点的张泽。
就是那个什么事都把兄长拱在前头的弟弟。
而一看到父亲那意味深长的笑容,张泽就知道事情不好,等张寿一松手,他赶紧跪下直接抱住了老爹的大腿:“爹,您好久都没带我和哥哥来过天工坊了,我们就想来看看!”
绝对不是因为怕练武而逃课!
这后半截张泽没有说出来的话,张洵却是直接一嗓子嚷嚷了出来,结果,张寿没回答,阿六就把大的那个拎到一边竹笋烤肉了。而张泽同样也没能逃过一劫,等到哭爹喊娘的兄长被揍完丢回来,他也被阿六给拎了起来,尊臀上挨了不多不少十巴掌。
而等他揉着屁股可怜巴巴回来之后,却只见张寿正在和刚刚他刚刚攀谈过的两个人说话。作为张园未来的主人,天工坊对于他们来说却是好奇却几乎进不来的地方,所以,无论和自己一样黑发黑眼的关秋,还是长相奇特的吴大维,他们这次才是第一次近距离接触。
从前也就是远远看到过,哪怕跟着父母来参观的寥寥两三回,也轮不到他们开口说话。
所以,既然已经挨了打,张泽少不得小声扯动哥哥的衣角,让这个不会说话的兄长少说话,然后竖起耳朵在旁边倾听。当听到张寿询问进度,而后说了一堆自己完全听不懂的话之后,他就瞅了个空子开口叫道:“爹,我想跟着关叔叔和吴哥哥学东西!”
什么铁轨,什么蒸汽机,还有改建高炉炼钢这可比练武和算学有趣多了!
张洵瞪大了眼睛,但出于凡事和弟弟一致的心思,他也赶紧鹦鹉学舌了一遍。然而,随之而来的并不是父亲的反对又或者讥笑,也不是单纯的赞成和支持。
“学东西?你们是觉得这天工坊里的东西有趣,这才想要学的吧?可你们知不知道,要做出某些东西,需要学你们最讨厌的算学?更要学比算学更艰深的物理?”
“知道灯灭了就是没有氧气,人无法生存,知道拿着线团一路放线,这至少能在迷宫中寻找出路,但这都只是小聪明。而小聪明和大智慧不一样,大智慧不但是先天的天赋,也是后天的学习。就连是我,其实也不过是只学了一点皮毛中的皮毛,”
张泽一张嘴顿时张得老大,他怎么都没想到,这些看上去如此有趣的东西,居然也仍然要学习!他瞥了一眼旁边同样满脸发懵的哥哥,却是小声嘟囔道:“爹你可别哄我们”
张寿没有直接训斥,而是招招手示意如今已经从金发少年蜕变成金发青年的吴大维过来,这才慢悠悠地说道:“来,你这个吴哥哥对你两个小师弟说一说,都学了什么?”
如果是在佛罗伦萨,吴大维确信现在的自己一定会是各种舞会和聚会上最闪亮的那颗晨星。因为良好的饮食,良好的教育,以及被逼进行的各种武术训练,个头极高的他现在举手投足之间,既有骑士的干练,也有知性的优雅。
然而此时他最高兴的,却还是张寿说,这一对双胞胎亲生儿子是他的小师弟,也就是说,很晚才入门正式追随张寿学算学的他,确确实实被对方当成是嫡传弟子。
因此,面对这两个第一次近距离接触他时,看到他那和明人截然不同的容貌,就没露出过半点惧怕和敬畏的小家伙,他的嘴角渐渐上浮,露出了一个非常温和的笑容,这才语重心长地说:“两位小师弟,要制造你们刚刚看到的这些东西,确实需要学习很多。”
“除了刚刚老师说的算学和物理,还有气动力学、流体力学、材料学、冶金学”
忽悠功夫同样完美师承了张寿的吴大维一张嘴就是一大串让人眼花缭乱的名字,结果成功地让这一对一模一样的兄弟俩满眼都是小星星。当最终这种报菜名似的报学科告一段落之后,他就和蔼可亲地说:“两位小师弟确定,真的想学吗?”
“不想!”
“想!”
这两个截然不同的声音几乎同时响起,别说吴大维,就连张寿也不禁愣了一愣。结果,他就只见两个儿子竟然也在倏忽间瞪着彼此,足足好一会儿,他就发现小的那个气急败坏地叫道:“哥,你怎么这么没出息!”
“太累了,我才不要学这么多东西!”张洵理直气壮地反驳了一句,见弟弟用一种大人一般痛心疾首的目光看着自己,他顿时又有些心虚,但犹豫再三,还是挺直胸膛说,“爹曾经说过,这世上,有些人就是学霸,有些人就是学渣,再努力也没用的!”
“而我就是学渣!”
此时此刻,想到自己确实在朱莹面前用这样的话安慰过恨铁不成钢的妻子,张寿忍不住想捂脸。他还真的第一次见到如此理直气壮的学渣偏偏这学渣还是他的儿子!真是造孽啊,他这一世拯救了很多学渣,现在看来,很可能还要拯救自己的儿子!
因此,他盯着张洵看了好一会儿,直到把小家伙看得心虚低头,他这才无奈地说:“人贵有自知之明,你能知道自己是学渣,总比以为自己天赋无敌来得好。条条大道通京城,这天下也有很多别的选择,就算你打算坐着躺着厮混一辈子”
“真的可以吗?”张洵一下子喜出望外,甚至忘乎所以地打断了张寿的话。可当听到背后传来了响亮的一声咳嗽,意识到是孪生弟弟在提醒自己,他微微一怔,脸色就渐渐白了。
他居然对老爹透露了自己打算好逸恶劳一辈子!
张洵下意识地一个转身撒腿就跑,结果他忘记自己刚刚被狠狠揍过一顿屁股,这才没跑出去两步就直接一脑袋撞在了一个人身上。抬起头发觉那是阿六,他立刻就如同一颗蔫了的白菜,直接抱头往地下一蹲,连声叫道:“我错了!爹,阿六叔叔,我错了!”
阿六直接把小家伙拎了起来,但随之就觉得有人抱住了自己的大腿,低头一看是满脸恳求的张泽,他微微一愣之后,却没理会,抬起头看向了张寿,眼神一如既往地认真。
张寿相信,只要自己稍微有点表示,阿六就能把双胞胎中那个当哥哥的再次狠狠揍一顿。于是,他明白无误地摇了摇头:“人各有志,不能强求,小泽愿意去学这些,那吴大维,你来带一带你小师弟,看看他到底有哪方面的天赋,没天赋的话,就只能靠努力。”
“至于小洵,混吃等死一辈子是可以,但是,我当初和你娘定下了这家里的规矩。有多大的能力,做多大的事情,分多大的家产。要是阿泽将来有能耐和他姐姐一块继承天工坊,你却什么都不懂什么都不会,那这一样就没你的份。”
“而你不读书,不做官,京城这大宅院给你也守不住,那就只能把你娘的庄子分给你一个,你去乡下老老实实当个小地主,好好领着佃户种地”
外头刚刚回来的朱莹拉着女儿张洛,起初眉头大皱的她,此时此刻已经是笑得花枝乱颤,却还强忍着没出声。至于她背后的张洛,那则是捂住了眼睛,仿佛觉得弟弟被父亲这么教导的一幕简直惨不忍睹。
果然,听到日后要离开京城,要老老实实窝在家里,以免被人挑刺,连累姐姐和弟弟,听到日后要好的朋友——其实也就是自己的表兄弟表姐妹之类,顶了天加上陆师兄家里两个他可以称之为侄儿的小家伙——也会渐渐疏远,只因不是一个世界的人张洵那张脸终于变了。
张洛还忍不住在那嘀咕自家爹爹竟然这样忽悠人,可一扭头,她就发现,刚刚还笑得几乎快要忍不住的娘,此时却渐渐怔忡了起来。她微微愣了一愣,随即就难以置信地小声问道:“娘,难道爹不是在哄骗小洵,他是说真的?”
刚刚已经把眼泪都笑出来的朱莹轻轻擦了擦眼睛,随即却没有回答张洛的话,而是现身往前走去,当张洵终于发现她的到来时,她就只见这个双胞胎中的哥哥哭丧着一张脸,可怜巴巴地望着自己,仿佛祈求她能够推翻张寿之前那些话。
一贯对两个儿子都相当简单粗暴,可这一次朱莹却轻轻摩挲了一下小家伙的头,随即才微微笑道:“我其实还有叔叔伯伯,你们外祖父其实也还有两个舅舅,但如今,他们都不在京城,而是在很远的地方当着无足轻重的小官。”
“就算是这样的小官,也有人时刻监察他们是否犯错,是否贪赃,因为背负外戚的身份,却没有多少才能,那么,为了避免人生出不切实际的野心,就只能如此。祖母临终前告诉我,他们恨她,恨太后,其实大概也恨父亲和我以及所有在京城享受荣华富贵的人。”
“阿洵,如果你没有才能,也不愿意努力,那么今后,你也只能和那些你也许永远都不会见到的长辈一样。”
尽管年纪幼小的张洵根本听不懂朱莹的这些话,但是,母亲确认了父亲刚刚那番话不是吓唬,这一点他却还是听得懂的!于是,当哥哥的终于被那一股绝大的求生欲刺激得一骨碌爬了起来,忙不迭地叫道:“二弟学什么我就学什么,我之前就是偷懒不用功而已!”
“我不过是想着,要是我什么都学不会,爹娘和姐姐就不会逼我这么紧了!”
“哥哥你这个大笨蛋!”
听到哥哥张洵口不择言说出来的一句话,以及接下来弟弟张泽大骂之后扑上去死死捂住了人的嘴,张寿一愣过后就哂然一笑。再一瞥朱莹,就只见孩子他娘这会儿已经气得柳眉倒竖,仿佛下一秒就要原地爆炸了!
虽说作为当爹的,这会儿他应该劝解两句,可是,眼见朱莹二话不说一手一个把人拎走,他看了一眼呆愣在原地的长女,这才闲闲地补充了一句:“洛洛,你这两个弟弟是属猴子的,日后你可千万多长一个心眼,别被他们骗了。”
“我实在是没想到,我和你娘生出来的这么一对活宝,竟然会为了偷懒而装傻!”
吴大维已经笑得蹲在那儿捶地,而较为厚道的关秋,此时也背转身去掩藏脸上那笑意。而阿六那张原本就死板的脸,此时却显得更加黑了起来。他深深吸了一口气,犹如军令状似的,一字一句地说:“没有今后了。”
这简直会引起歧义的五个字,张寿听在耳中,却忍不住为他那两个儿子的将来默哀,同时也舒了一口气。幸好幸好,否则一对学渣儿子这种设定,实在是能让人吐血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