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谯羽，你去哪？”

    “找她！”

    我先到了阿妈家，阿妈告诉我查亚没回来。然后我又急匆匆地跑到旺姆家，但我也没有看到查亚。

    “谯科员，你这么急，有什么事吗？”

    “阿佳，查亚来过吗？”

    “来过啊，她给我上了药就走了。”

    “走了多久了？”

    “走了一会儿了，得有三四小时了吧。”

    “三四小时！”

    “你知道她去哪了吗？”

    “不知道，她只说她去送药。”

    我感觉我悬着的心在坠落。我转身踉踉跄跄地走出旺姆家，环顾四野。

    “查亚你在哪里？在哪里？”

    四野没有一点声响，沉寂，死一般的沉寂，天仿佛一下就暗了下来，迷蒙的白变成了一个巨大的黑洞。

    “我一定要找到你，一定！”

    我拍了拍自己混沌的脑袋，蹲下身子仔细在屋子的周围研究了一下脚印。其中有一串清晰的脚印，往北延伸着。那脚印比一般的脚印要小，应该就是查亚的脚印。

    查亚，你一定要撑住，撑住。我很快就会找到你了。

    黑夜越来越浓，气温也降到了零下。由于没有带电筒，最后我就只能凭自然光向前搜寻。这在雪地里是非常费体力的。越到后面，我的身子越低，有时候不是两条腿在走路，而是四肢在走路。这个时候我才明白，雪是精灵，但它也是魔鬼。不知在雪地里走了多久，迷糊中，我感觉我的脚被碰了一下。由于重心掌握不稳，我就向前倒去。但被我压在身下的不是雪，而是一个人。

    我赶忙爬了起来，摸了摸面前这个人。她的秀发很长，很柔，还散发着薄荷的味道。她的脸很滑，很嫩，吹弹即破，但此时却多了份冰凉。她的旁边还有一个白色的小药箱，药箱的药撒了一地。她为了别人，可她自己呢？

    “查亚，你醒醒，醒醒！”

    我撑起她的面颊，静静的她没有应声。

    “你别睡。我马上带你回家，带你回家。”

    我也许在笑，可更像是在哭。查亚胸口传来的心跳是那么的微弱。我不知道她能坚持多久，我又能坚持多久！

    我背起查亚，看了看前面无尽的黑色。我想起了菩萨，救苦救难的菩萨，我第一次从心里祈祷，祈祷背后的女孩能受上天庇佑。她是那么的善良，在她身上的不应该是悲伤。

    “查亚，你听着，你一定要坚持住。我一定不会让你有事的，一定！”

    我仿佛感觉脚下有了力量。那种力量无坚不摧，是的，无坚不摧。因为那里面包含了爱，牧民们的、同学们的、还有我的。

    回去的路上，我看到了火把，不是一支，而是成百上千，火红的光将黑沉沉的天烧得通红。我听见了那一声声发自内心的呼喊，一声声虔诚的祈祷。

    “查亚，你听见了吗？他们在叫你，他们在叫你，你一定要醒来！”

    背上的查亚虽然没有应声。我相信她一定听见了。

    回到村里，在部队临时搭建的医疗帐篷里，查亚接受了紧急治疗。

    “她这是心脏病突发引起的昏厥。由于在雪地里冻了几小时，加上过度的疲劳，导致施救起来很困难。目前我们这里医疗设施太过简陋，没办法进行确诊，也不能进行有效的治疗，必须赶快往总医院送。”

    给查亚看病的是一位中校。他们都是来自军区陆军总院。

    “医生，你可一定要把她救活。”

    村长尼玛战堆带着牧民将中校围在了中间，阿妈也在这中间。她已经昏迷了好几次了，说话都已经没了力气。

    “我们一定尽力，你们放心吧！”

    愁容满面的中校明显没有底气。从卡当到拉萨，将近六百公里的路程，谁也无法预料中途会发生什么。

    没有过多的时间可以耽搁，我坐上了部队的医疗车，带着查亚连夜向拉萨驶去。

    “司机，快点！”

    我不知道这句话我是说的第几次。司机明显有些不耐烦。

    “这已经是最快了，你要知道这不是柏油路，这是土路。颠簸太厉害，对病人的病情会更加不利！”

    我忽然有些恨卡当，为什么要在这么偏远的地方！为什么要如此的多灾！查亚呢，她会恨她的故乡吗？

    躺在急救床上的查亚没有说话。她静静的像是睡着了，但零乱的发丝，却昭示着她睡得极其不安稳。

    我开始恨自己，为什么我不跟着她一起去。那样查亚就不会昏倒在雪地里几小时了。我发现杀手不是雪，不是偏僻的卡当，而是我。我无法原谅自己！

    第二天，查亚的病情发生了变化。她发起了高烧四十一摄氏度的高温让她的脸变得通红，她仿佛是醒了，嘴里不停地念叨着什么，但很快又陷入了昏迷。我紧握着她的手。她的手一会儿热，一会二又冰凉。无论是哪种感觉，都让我心越来越沉。

    到达拉萨时已是晚上，查亚很快被送进了急救室，我只能在外面等。

    一小时过去了，两小时过去了，急救室的灯就那么一直亮着。清冷的走廊安静得出奇，这是我第二次守候在急救室，第一次是所长，这一次我没想到会是查亚。上一次她还神采飞扬、风姿绰约、巧舌如簧，可这一次她却躺在了手术台上。是的，手术台，冰冷的手术台。

    如果能换，我真想躺在里面的人是我，因为我本就是一个多余的人。死亡对于我来说，不过就是闭眼的事，没有亲人可以牵挂，没有宏图伟业，也没有远大志向。但查亚不一样，她是那么的善良，她永远在为别人着想，她是卡当的圣女。卡当的牧民缺不了她，那群孩子缺不了她。

    “砰！”

    门开了，急匆匆走出来的不是医生，而是护士。

    “护士，怎么样？”

    护士没有回答我，而是走进了另外一个房间，拿了一个透明的管子出来，又向急救室走去。我也跟着走了进去。

    “病人的心脏停止了跳动，赶快采取胸外按压！”

    医生的话让我的神经瞬间紧绷。我看了看心电图，上面变成了一条直线。恍然间，我就感觉天塌了下来，脚下一软，身子一个趔趄，差点跌倒在地上。

    “你怎么进来了？”

    护士终于发现了我。她扶着我的手臂就准备把我往外面拖。我赶忙哀求道：

    “你就行行好，让我送她最后一程吧。”

    护士可能知道病人已经没有救了，点了点头，让我留在了急救室。我靠在急救室的墙上，呆呆地把目光留在了查亚的脸上。她的脸苍白如纸，嘴唇紧闭。

    一个人累了，又换下一个人。医生的胸外按压显然没起到任何效果。我感觉到查亚越来越累，她小小的胸膛承受不了如此多的压力。

    “你们别欺负她了。她已经很累了，你们就放过她吧。”

    我趴在了查亚的身上，双手挡住了医生的双手。

    主治医生的眼神在我身上停留了几秒钟，然后又看了看病床上的查亚，摇了摇头，叹了口气，然后招呼着其他人员离开了急救室。

    刚才还充满紧张气息的急救室马上安静了下来，安静得我都能听见输液管的滴水声。我理了理查亚零乱的发丝，她的头发还是那么柔软、黑亮，从上面散发出来的薄荷香还是先前熟悉的味道。

    “亚，你肯定是累了。既然累了，就好好休息吧。再也不会有人打扰你了，再也不会了。”

    我握住查亚的手，她的手仿佛是暖和的。我想起过去，想起了第一次见到查亚的场景，骑着小白龙的她，洒脱而天真。

    “那时你很无礼，知道吗？无礼，不过我喜欢你那时的模样。虽然霸道，但却很可爱。”

    “你有一个花的名字，美丽姑娘查亚拉，你有花的笑容，美丽姑娘……”

    静静的房间里，响起了轻轻的歌声。

    不可否认我是五音不全，但是我相信查亚能听得懂，她说过她喜欢听我唱歌。

    “有心跳了，有心跳了……”

    我抬头一看，是那个年轻的护士。她瞪大了眼睛看着心电图显示器。我转头一看，果如她所说，心电图显示器上的直线变成了波浪线，并且越来越强。

    “医生，医生！”

    医生急匆匆地走了进来，愣怔半晌后，对查亚进行了一次检查。

    “这真是个奇迹，从医这么多年，我就见过一次，这是第二次。”

    “那是不是她脱离危险了？”

    “可以这样说，但也不一定，她患有严重的先天性心脏病，这次能躲过死神，下次就危险了。我们会给她做一个详细的检查的。”

    不管怎么说，查亚暂时脱离危险了，这就已经够了。至于以后，就待以后再说。

    很快，查亚被转到了重症病房，不知为什么我的心情好了很多。急救和重症，不同的两个字，带给人的却是完全不同的感觉。

    “你去休息一下，吃点东西。这边有我帮你看着。”

    护士可能是看出了我的狼狈样。的确，两天的时间里，我没有吃过一点东西，甚至连一口水都没喝。我已经忘了我的生活需求。

    “不用了，我就这里等着她醒来。”

    我跟护士隐瞒了后面的话。我希望查亚醒来的第一眼就能看到我。她昏倒时我没在身边，但她醒来时候我希望有我陪伴在身边。

    “拜托，大哥，照我的经验，这么严重的病人没有三五天是不可能醒过来的。你这样一直等，是徒劳的。”

    “没事的，我相信她很快就会醒过来。”

    护士可能是没见过我这么固执的人，摇了摇头，站起了身。

    “唉，我真服了你了。算了，我去给你找点吃的。”

    护士说完，走出了病房。而我，则转头捋了捋被子。我不能再让查亚冻着了。

    第二天，护士拿着注射液走了进来。她发现给我买的饼干一点都没动，有些吃惊。

    “喂，大哥，你怎么一点都没吃？是不是太干了，吃不下。”

    “不是，谢谢你。只是我没有胃口。”

    “没胃口也得吃。你看你黑眼圈不说，嘴唇干裂、发白，脸色还发黄，再这样下去，我看你也得倒下了。”

    我佯装笑了笑，说道：“没事，我撑得住！”

    “撑得住？别到时候你女朋友醒了，你又病了，那让你女朋友怎么想？我看你还是去吃点东西。”

    “算了，不用了。”

    “我说吃点就吃点，你咋那么固执。快点！”

    我不知道我哪里惹护士不高兴了。她拉起我就往外面推。我想反抗，却发现全身发软，哪里还有半分力气。

    “记住，不吃东西，就不许进这个门！”

    我终于发现女人耍起横来，男人根本招架不住。

    第三天早上，我正在给查亚擦脸。门开了，进来的是卓玛。她手里抱着一束百合花，清新的百合花香顿时让生硬的病房充满了夏天的味道。

    “你怎么来了？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我站了起来，不解地问道。

    “是尼玛大哥告诉我的。昨天我问灾区情况时，他顺便提起了你。我才知道你也来了拉萨，怎么样，查亚还好吗？”

    卓玛走了过来，把花插在花瓶里。

    “就那样，还是处在昏迷中。”

    我的担忧，写在脸上。卓玛带着安慰的口吻说道：

    “一切都会没事的，我相信她会醒过来。对了，培训班已经开课了。你打算什么时候过来？”

    “不知道，不知道！”

    我的确有些茫然。查亚一天没醒过来，我就不可能离开，也就谈不上参加培训了。

    “算了，那边我先给你请个假。查亚什么时候没事了，你就过来吧。”

    “好的，那谢谢你。”

    “我俩就别说客气话了。”

    卓玛推了我一把，然后来到病床边上，把目光转向了病床上的查亚。病床上的查亚还是那么安静，脸色逐渐转为红润。

    “她真的很漂亮！”

    卓玛像是在对我说，又像是在自言自语。

    “她会好起来的。我先走了，下次有时间我再来。”

    “嗯。”

    我点了点头，把卓玛送出了病房。出了门口，卓玛欲言又止。她想说什么，但还是犹豫了，什么也没说。

    “输液了，你过来帮帮忙。”

    卓玛刚走，护士就推着输液车走了进来。护士叫冉悦，我也是昨天才知道的。她个子高挑，说话如连珠炮，倒有些男孩子爽朗的性格。

    “有件事情我一直想知道，不知道该不该问？”

    冉悦一边往盐水里注药，一边对着我问道。

    “什么事？”

    “也没什么大事。我在医院几年了，见惯了像你女朋友这种病。像她这么大年纪的，据我所知，死亡率几乎是百分之百，并且越到后面发病率越高，也越痛苦。我不知道你对这个事情是怎么看的？”

    “什么怎么看？你可以把话说清楚。”

    冉悦明显有些顾忌。她可能是怕话说太直白，会伤害我，但好奇心又驱使她要寻根究底。

    “就是你做好了心理准备了吗？你不要多想，我只是有些好奇。”

    我知道冉悦的意思。查亚也许终有一天会离开我，但那只是也许。

    “我不想去想以后，也不会去想。我要做的，就是过好每一天，这就是我的想法。”

    冉悦看了看我，笑着说道：

    “真不错，现在像你这么好的男人越来越少了。但愿你女朋友能好起来，创造另一个奇迹。”

    奇迹，我不相信。但我期待人能胜天！

    “小羽，你去叫一下医生。我们查亚到底得的是什么病？”

    阿妈是第四天下午来的。相比于在卡当，她情绪稳定了很多。虽然我告诉她查亚脱离了生命危险，但她明显还是有些担心。毕竟查亚到现在还没醒来。

    “是啊，小羽，这里有我和妈就够了。”

    格桑是和阿妈一起来的。要不是车很难找，她们本应该昨天就到的。

    “嗯，你们等等，我去找。”

    主治医生很快被我找来了。当他把查亚的病情介绍完毕后，阿妈从椅子站了起来。她抓着医生的手，脸上满是不解。

    “我的查亚怎么会有心脏病，这不可能啊！不可能……”

    “这是真的，但详细情况还得等做完检查后才知道。”

    “不可能，不可能……”

    阿妈摇了摇头，呆呆地瘫坐在椅子上。半晌过后，她把目光放在了昏迷中的查亚。

    “我的查亚，我的好查亚，你怎么这么命苦？”

    “你快点醒来。阿妈还要看你嫁人，还要抱孙子……”

    阿妈越说越激动，到后面，她沟壑般的脸上满是泪水。我很想安慰她，但我发现自己也受到了感染，眼泪不自觉地在眼眶里打转。天下的母亲都是伟大的，都把自己的儿女视为心头肉。正如我的母亲一样，就为了一个可以让我填肚子的苹果，连自己的生命都不顾及。父母和儿女在爱的角度里永远都不对等。

    “阿妈，阿……妈……”

    “醒了，醒了！”

    查亚睁开了眼睛。她声音很小，断断续续，尽管显得很吃力，但她脸上还是露出了笑容。

    “我的查亚，我的好查亚……”

    阿妈握着查亚的手，破涕为笑。身边的格桑捂着嘴，眼睛里满是泪水，那是开心的泪水。

    这是一幅温馨的画面，尽管带着感伤。

    我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抹掉了脸上的泪水。我的查亚终于回来了！

    夜晚的拉萨是那么的静，静静的窗外，静静的病房，静静的脸庞，静静的我。

    “羽，你瘦了！”

    查亚的声音很柔，也弱。

    “没有，哪能呢？你看……”

    我鼓起腮帮子，以掩饰凹陷的两颊。可能是我的动作比较滑稽，查亚半眯着眼，露出了熟悉的笑容。那笑容，宛若春风，让我这几日的疲惫霎时都不见了踪影。

    “我就喜欢看你的笑，你知道吗？你的笑要是能放在战国，能敌一国之师。”

    “哦，是吗？”

    我以为我的话能让查亚更加开朗，但查亚只是低低地应和了一声，然后转头把目光瞄向了窗外。月光下的窗外树影婆娑，查亚明亮的脸庞上开始有了变化。一股淡淡的哀伤袭上了脸颊，让她看起来温婉犹怜。

    “今天的夜晚真美！”

    “是的，很美！”

    我应声附和道。

    “卡当其实也美！”

    查亚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对我说。

    窗外的月光一如既往的明亮。不可否认，她是美丽的，但此时却多了一种难以捉摸的清冷。

    在医院住了一周，查亚的病情大为好转。阿妈和格桑因为要赶回去处理雪灾后的事情，前一天已经回去了，我留了下来。这天早上，查亚的心情仿佛好了很多。她拉着我要去外面逛逛。我本来是想让她多休息几天再说，可查亚一直坚持，我也只有听之任之了。

    大半年没见的拉萨多了分繁华，少了分淡然。我一路上话并不多，昨天医生给查亚检查完身体后，说过的话时不时地浮现在我心头，让我的心情异常沉重。

    “通过我们的检查，查亚的心脏由于这次的意外病发，已经发生了畸形病变，血管堵塞更加严重。以后昏厥、痉挛的可能性更高，甚者身体的组织会发生变化。”

    “组织发生变化是什么意思？”

    “简单来说就是人的外形会发生变化。例如手会变得肥大，脸会变颜色，等等。”

    “那怎么办？”

    “目前以她这个年纪，因为心脏已经成型，做手术的失败概率很大。现在最好的办法就是心肺移植，但心肺移植对一般人来说只是个概念问题，没有实际操作空间。”

    “怎么讲？”

    “首先心肺移植需要的钱是天文数字，得上百万，并且一般的医院根本就承受不了这种手术，中国目前只有屈指可数的几家。何况，配对都是很大的问题，它虽然没有骨髓移植要求那么高，但捐鲜心脏者毕竟太少。所以它只是个概念，几乎没有实际操作空间。”

    手术失败概率大，心肺移植又只是概念。我发现未来布满了乌云，看不到一丝光亮。这个糟糕的诊疗结果是不是该告诉查亚。告诉她，显然让她多了一分绝望，可不告诉她，这又太残忍。

    北京中路是拉萨市最繁华的街道。这里到处店铺林立，而不乏名牌，各种高档的商品无时无刻不在夺人眼球。查亚显得兴致很浓，一家家女品店成了她最好的去处。

    “这件好不好看？”

    “好看。”

    “那这件呢？”

    “也好看。”

    “那到底哪一件更好看？”

    “都好看。”

    我说的是实话。查亚是天生的模特，任何衣服在她身上都能体现出女性的独特之美。高贵、典雅、淑女、时尚、怀旧、清纯的风格她都能照单全收。最后她停留在了一件性感的露肩短裙前面，仿佛在犹豫。

    “喜欢吗？喜欢我就喊服务员装起来。”

    我想起了在那曲，那次是查亚帮我买衣服。这次，我想给她买衣服。但我发现我没有那个机会。

    “算了，都不好看。”

    查亚咬了咬嘴唇，毅然决然地离开了女品店。

    从女品店一出来，往西边走了大约一百米，我们来到了布达拉宫广场。

    夏日的布达拉宫，人头攒动，有旅游的，朝拜的，男男女女，老老少少。这个西藏最伟大的建筑，在蓝天碧云的庇佑下，尽显其巍峨。那一排排白墙，一列列红瓦，带给人的是神秘，也是虔诚的心。

    查亚静静地坐在广场上的石椅上。她双手撑着两颊，目光落在了布达拉宫顶上的浮云。那云白得没有一点瑕疵，它仿佛很近，近得触手可及；仿佛又很远，远在天上。

    “这就是与天堂最近的地方吧！”

    查亚自言自语道。她的神情专注而虔诚。

    布达拉宫是根据“布达拉”三个字而来的。这三个字在藏语里意思是“菩萨住的地方”，所以有一种说法是这里是与天堂最近的地方。

    从下午到晚上，查亚一动不动。她像一座有生命的雕塑，一会儿看着天，一会儿又看着来来往往的崇拜者。从住院到现在，她虽然没有问我关于她的病情，但我感觉她好像已经知道结果。她像是在作一种准备。我很想去安慰她，却不知道从何说起。

    “吃块巧克力。”

    查亚喜欢吃巧克力。因为巧克力能给人带来甜的味道，浓密的甜，总能将一些不开心的事抛在脑后。查亚从我手里接过巧克力，打开了包装纸，暗红色巧克力上写着“Leconte”。

    “只给最爱的人。”

    查亚喃喃地念着巧克力的广告语，然后将巧克力放在了口中。细细咀嚼过后，她转过了头，一动不动地看着我。她的双眼如春水，碧波荡漾，温婉似三月江南。

    “羽，谢谢你，真的谢谢你。”

    查亚的脸萦绕着一层淡淡的悲伤，在月光下更显凄楚。

    我揽过查亚的腰，将她的脸贴在我胸膛上。

    “我俩怎么还说这话？”

    查亚抬起头，摸了摸我的脸颊，然后柔声问道：“羽，你说我为什么会遇到你？”

    “这我怎么知道，得去问月老吧。”

    “说实话，去年你来到卡当的时候，我只是好奇。阿姐说我们镇上来了个汉族大学生，我就想看看，看来我们这么偏远的地方会是什么人。”

    “怎么，看看我是不是长了三头六臂？”

    “我给你说正经的，你胡说什么啊！”

    查亚给了我手臂一拳，她又恢复了娇嗔，我沉重的心欣喜不少。

    “羽，你发现没有，你有一个最大的优点，你知道是什么吗？”

    “是什么？”

    “善良！”

    “善良？”

    我重复了一遍，可我怎么咀嚼这两个字也没发现我和它们有关系，相反，说我是恶人，我倒心安理得。

    “羽，可能你不认同我的看法，那是因为你被事情的表面蒙住了眼。你心里其实一直有个结，这个结就是你的父母。你到西藏来也是这个原因，因为你想逃离，逃离你的父亲，逃离那个已经冰冷的家。”

    我没想到我心底的想法都被查亚说准了。回想过去，我何尝不是因为父母而纠结。环境对我影响确实很大。

    见我没有说话，查亚握住了我的双手说道：

    “羽，我们要学会宽容和忘记，那样我们才能活出自己，你的父亲终究是你的父亲，这是一个无法改变的事实。我相信，他是爱你的，没有哪一个父亲会抛弃自己的孩子。”

    “你有父亲。你应该学会珍惜。”

    说到这里，查亚的语气有些哽咽。

    “查亚，你是不是想起了你的父亲？”

    “是啊，可是他已经不在了。”

    查亚仿佛在回忆她的父亲。那草原上坚实的臂膀，那草原上奔驰的红云。

    隔了很久，查亚把头从我怀里抽了出来。从她的眼眶里我看到了泪水。我忽然有一种很愧疚的心理，可怜的查亚，难道真的会走她父亲的路吗？我不想去想，更不敢去想。

    “我给你跳支舞吧！”

    查亚站了起来。她笑颜如花，刚才的悲伤完全不见了踪影。

    “跳舞？你的身体……”

    “不碍事的。你看！”

    查亚做了一个原地旋转的舞姿，以显示她身体完全能胜任。

    “我来给你唱歌伴奏。”

    “嗯。”

    美丽的布达拉宫下面，响起了那动人的歌谣。

    “你有一个花的名字，美丽姑娘卓玛拉；你有一个花的笑容，美丽姑娘卓玛拉。你把美丽献给雪山，养育你的雪山。你把美丽献给草原，养育你的草原……”

    她的手还是那么软，软香袭人。她的腰还是那么柔，柔若无骨。她的笑容依旧灿烂。她的身姿依旧美丽动人。发丝轻舞，裙角飞扬，她就像一个天使。白皙、晶莹的脸庞上住下了美丽、善良、纯洁、高尚、大方。在这个与天堂最近的地方，她尽情地释放着青春的激扬与梦幻，尽情地抒写着爱与美的纯真。

    时间仿佛倦了。它呆呆地看着眼前的人儿，将画面定格在一片片的喝彩声中。

    “晕倒了！”

    人群中骚动了起来。所有的画面都被撕成碎片，从空中掉落。时间又悄悄走开了。

    回到医院，查亚悠悠的醒来。她的脸上是一层晶莹的光彩。而我的心，在滴血！

    “你为什么要这么傻？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只有心甘情愿。”

    她笑了，眉毛舒展，牙齿微露，那是一种满足，从心底产生的满足。我揽过了她的腰，泪水像决堤一样，流过脸颊，滴落在冰冷的衣角上。

    老天爷，你为什么这么不公平？你为什么要让一个如此善良的女孩忍受病痛的折磨？我想不通！想不通！

    “不要悲伤，不要可怜。我希望你做一个快乐的人。”

    仿佛是在梦里。仿佛很遥远，仿佛又很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