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我持身不正,这是正确的。我如何‘持身不正’,没有人比你更清楚……”
苏轻鸢看到他意味深长的笑容,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陆离又继续道:“可是归一大师又说‘正邪自在人心’这句话你明白么?”
苏轻鸢摇了摇头。
陆离笑得眯了眼睛:“这句话的意思是说,我先前着了旁人的道,不止因为‘持身不正’,更是因为我自己心虚。我自己觉得自己‘持身不正’了,所以才会招来邪祟相侵。若是我心下坦然,不认为自己有错,那些歪门邪道的咒术巫术便害不到我了。”
“真的么?”苏轻鸢将信将疑。
陆离认真地看着她:“当然是真的。所以阿鸢,今后你要坚定地相信,咱们都是没有错的。你是我的女人,是本朝的皇后——如果旁人叫你‘太后’,那是他们叫错了,跟咱们没关系。”
“你自己相信吗?”苏轻鸢翻着白眼追问。
陆离正色道:“相信。”
“可是我觉得心里更虚了。”苏轻鸢闷闷地道。
“你会习惯的。”陆离揉了揉她的头发,轻声笑着。
苏轻鸢觉得他这番话完全是在自欺欺人。
如果自欺欺人就可以抵御邪祟,那还要和尚道士干什么?
“娘娘,延禧宫传来消息,说是淑妃娘娘昏倒了。”落霞在外面禀道。
苏轻鸢挣脱了陆离的手,缓缓地站起身来。
“阿鸢。”陆离叫住了她。
苏轻鸢低下头,抿紧了嘴唇。
陆离深深地看着她:“阿鸢,不要为难自己。”
苏轻鸢点点头,快步走了出去:“小路子,叫几个人跟我来!”
她出门之后,落霞从火盆中扒出那块玉佩,放凉洗净之后送到了陆离的面前:“可惜,这玉佩已经烧坏了。”
陆离伸手接了过来,在掌中摩挲了许久。
落霞缓缓地跪了下来:“那时候娘娘不信任我们,床帐被褥都是疏星姑娘收拾的,奴婢不知道皇上放了玉佩在床上。至于那块贞洁帕……奴婢以为疏星姑娘拿去跟被褥一起烧掉了的。”
“被褥都烧掉了?”陆离拧紧了眉头。
落霞垂首道:“是。那日娘娘原本已经出了门,忽然又叫疏星姑娘回宫,把红帐、红幔、百子被、九凤后袍……所有的喜庆东西都烧掉了。就连凤冠和金钗都砸了扔到了井里,奴婢们也不敢拦着。”
陆离沉默许久,摩挲着玉佩上已经烧裂了的龙纹,长长地叹了一声:“这么说,她一直不知道朕把这块玉佩留给了她。”
落霞沉声道:“应当是不知道的。那日娘娘一直怔怔的,并没有回头向床上看一眼。”
陆离攥紧那块玉佩,忽然抬起了头:“落霞,如果你是阿鸢,会恨朕吗?”
落霞迟疑着,过了好一会儿才抬头道:“会恨的。”
“是啊……”陆离苦笑一声,神情落寞。
延禧宫内,连苏青鸾在内,所有的人都被铁链锁了,关在偏殿之中。
苏轻鸢进来的时候,听到的是一片喊冤声。
小路子身后的那个小太监把手中的鞭子一甩,立马安静了。
苏轻鸢叫人替苏青鸾解了绑,扶她站了起来:“身子好些了吗?我刚刚听人说你昏倒了?”
苏青鸾愤怒而惊恐地看着她。
小太监抬了椅子过来,苏轻鸢便放开妹妹的手,坐了下来:“疏星。”
“奴婢在。”疏星艰难地挪到前面来,腕上的锁链“哗哗”响。
苏轻鸢低下头,看着她。
疏星重重地磕下头去:“娘娘想必已经看见那东西了,奴婢不敢强辩。”
苏轻鸢冷冷地盯着她,许久无言。
疏星起初尚能挺直脊背,后来却慢慢地垮了下去,垂下了头。
“小姐……”她将额头触到地上,痛哭起来。
苏轻鸢按住胸口,哑声开言:“这么说,真的是你做的?”
“奴婢罪该万死。”疏星抬起头,满面泪痕。
“那么恨我吗?”苏轻鸢咬着牙,一字一顿地问。
疏星慌忙摇头:“奴婢不恨小姐,小姐一直待奴婢很好……这世上,奴婢没有亲人,小姐就是奴婢最亲最亲的人了……”
“因为我是你最亲的人,所以你就要杀掉我最亲的人?”苏轻鸢厉声质问。
疏星缓缓摇头,抽泣不语。
苏轻鸢扶着小路子的手,缓缓地站了起来:“我进宫之前,仿冒我的笔迹伪造书信的,是你还是旁人?”
“是奴婢。”疏星哽咽道。
苏轻鸢抬起脚,重重地踩在了她的手上。
小路子忙道:“娘娘别动气,奴才们替您教训就是了!”
苏轻鸢怔怔地站了许久,又问:“那书上的墨迹,是你故意弄上去的?你想让我误以为是青鸾害我,好离间我们姐妹,是不是?”
“是。”疏星仍然应承得很痛快。
苏青鸾仰起了头:“什么墨迹?”
苏轻鸢没理她。
旁边的小太监看着苏轻鸢的脸色,走上前去照着疏星的背上重重地踹了两脚,骂道:“忘恩负义,狼心狗肺的东西!”
苏轻鸢坐回椅子上,闭上了眼睛:“你跟了我整整八年,尽心尽力、体贴入微……我怎么也没有想到,我这一辈子,竟会毁在你的手里!”
“小姐……”疏星俯伏在地,失声痛哭。
苏轻鸢反倒笑了起来,十分畅快似的。
疏星跪着向前爬了两步,双手被绑着不能动弹,她便将脸贴在苏轻鸢的腿上,哭道:“您别生气,气坏了身子不值当的……您杀了我吧!”
苏轻鸢低下头来,狠狠地捏住了她的下巴,逼着她仰起头来:“父亲往芳华宫派了几十拨刺客要杀我,我没有十分难过;青鸾带着毒药把我骗进地宫,我也没有十分伤心;唯独你——唯独你疏星,我想不通!为什么偏偏是你,为什么你要对我下这么狠的手!”
疏星艰难地仰着头,只管落泪。
泪水流到了苏轻鸢的手指上。她倏地缩回了手,在疏星的肩膀上擦了擦,嫌恶地拧紧了眉头。
疏星见状,眼泪流得更凶了。
“说吧,是谁指使你的。”苏轻鸢沉声道。
疏星慌忙摇头:“并无人指使。奴婢认为小姐的选择是错的,料定小姐不会听劝,所以就自作主张……”
苏轻鸢定定地看着她。
疏星的声音哽住了。
苏轻鸢长舒一口气,坐直了身子:“到小佛堂把念姑姑绑过来!”
两个小太监立刻答应着去了。
苏轻鸢盯着疏星,却并未在她的脸上看到异样的神色。
苏轻鸢有些狐疑,许久才问:“你认识念姑姑吧?”
疏星俯首道:“先前遇见过几次,不算熟识。奴婢知道她对小姐很有敌意,所以上次小姐在映月池落水之后,奴婢去质问过念姑姑……只是念姑姑依旧疯疯癫癫的,没能问出什么来。”
苏轻鸢转过头,与小路子对视了一眼。
念姑姑很快被人带了过来,见面便往苏轻鸢的身上扑,口中依然叫着“杀了他!杀了他!”
许多太监宫女的脸上露出不忍之色,苏轻鸢一时倒无法下手。
疏星重重地磕了两个头,哭道:“奴婢一人做事一人当,淑妃娘娘和念姑姑都与此事无关,请小姐……不要牵连旁人了!”
“我竟不知道,我的疏星姑娘什么时候学会下咒了?”苏轻鸢低下头去,在她耳边咬牙切齿地问。
疏星的目光躲闪了一下,又俯首道:“奴婢从书上看到的。”
苏轻鸢冷冷一笑:“哪里有那样的好书?为何不借给我看一眼?”
疏星无言以对。
苏轻鸢揉了揉眉心,冷声道:“带到院子里去,先打一百鞭子。”
小太监二话不说,立刻将疏星拖了出去。
院中很快响起了尖锐的抽打声。
苏青鸾的脸色越来越苍白,最后惊恐地跌坐在了地上,不住地往墙角里缩。
念姑姑还是原来的样子:神色木然,一双亮得吓人的眼睛死死地盯着苏轻鸢。
疏星一开始尚能咬牙忍着,后来终于渐渐地坚持不住,哭喊起来。
小太监每抽一鞭子,都要问一句“说不说”,那丫头竟也硬气,除了哭喊之外,再不肯多说一个字。
苏轻鸢的心头一阵阵发紧,忍不住站起身来,走到外面扶着窗台站稳了,冷眼观看。
打到六十多鞭的时候,疏星已经没了声音。
苏轻鸢咬了咬牙:“泼醒!”
一盆冷水泼了上去,疏星的眼睛立刻睁开了。
“继续。”苏轻鸢冷冷地道。
鞭打声和渐渐嘶哑的哭喊声又响了起来。
苏青鸾终于忍不住,嘶吼出声:“疏星好歹也伺候了你八年……她纵然有罪,你给她个痛快就是了!”
苏轻鸢微微地勾起唇角,转身走了回来:“给她个痛快么?我的好妹妹,你果然还是一如既往地善良宽厚。”
被小太监们架着的念姑姑“嘿嘿”地笑了两声。
“念姑姑有何高见?”苏轻鸢转过头去,微笑着问。
念姑姑笑嘻嘻地道:“剁手指、割耳朵、割鼻子、挖眼睛、割舌头……”
苏青鸾尖叫一声,缩回了墙角。
苏轻鸢慢慢地走到念姑姑的面前,笑道:“你是在教我把疏星做成人彘吗?”
念姑姑的眼睛亮了一下:“人彘!”
苏轻鸢笑眯眯地看着她:“这个主意不错,可以一试。不过——她的舌头我会留着,等她供出幕后主使,两个人一块儿做人彘,也省得我的疏星姑娘寂寞!”
念姑姑笑着,重重地点了几下头:“好姑娘,做人彘!”
墙角的苏青鸾忽然白眼一翻,一头栽倒在地上,人事不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