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卫老了。
牙齿掉落大半,剩下的几颗上次被打了个干净。
他蹲在家门口老泪纵横。
“就是借了史家高利贷,也按期还了,为何要抢夺了我家的田地?这世道不公!”
三个儿子蹲在对面,老大拎着菜刀,老二拎着木棍,老三握着板半块砖头……至于孙儿们全都在屋里,不给出来。
老大抬头,“阿耶,今日史家就要来人了。”
陈卫呜咽几声,“这是逼着咱们做流民呢!”
大唐如今田地紧张,新生人口越来越多,按照规矩要授田……可田地从哪来?
一边是越来越多的人口在嗷嗷待哺要田地,一边是贪婪的地主豪强在兼并田地。
“阿耶,要不……去西域吧!那边不缺田地。”老三怯怯的说道。
“陈卫!”
有人在外面叫门。
陈卫哆嗦了一下,猛地窜了过去,把老大和老二拦住,“别!别去!都待着!”
他伸手去抢菜刀和木棍,抢到手后这才去开门。
门打开。
外面五人,四个一看就是豪奴的大汉,一个骑马的陈卫认得,史家的管事马五。
马五用马鞭指着陈卫喝道:“老狗,欠钱不还你还有理了?那些田地已经过了户,从今日起但凡陈家人敢到那些田地的边上,打死勿论!”
失去了田地的后果是什么?一家子沦为乞丐……陈卫浑身颤抖,“那些钱老夫都还了,只是你们没要。”
马五冷笑道:“你说还了就还了?契约何在?”
陈卫嘴唇蠕动,老大喝道:“那日我陪阿耶去的,马五你说还不够,可借钱的时候说的好好的,史家突然变卦不收钱。到了后来就说我家不还钱,卑鄙无耻!”
周围的街坊都在听着,马五拿出了契约,“看看,这是陈卫借钱时签的,到时不还钱就用陈家的田地抵债,这白纸黑字谁敢抵赖?”
陈老二冲了出去,红着眼用木棍指着马五骂道:“贱狗奴,设下圈套强夺我家田地,耶耶定然要去县里告你们!”
“告我们?哈哈哈哈!”
马五得意的大笑,“只管去!”
人群中有人说道:“陈老二,史家认识县令。”
权力从来都是小众的,权力周围会自觉不自觉的围拢一群既得利益者,这群人默默的瓜分着权力带来的好处……
“谁说的?”
马五策马转圈,骂道:“贱狗奴,站出来!”
人群沉默。
陈老二骂道:“耶耶说的!”
马五策马过来,冷笑道:“贱人!”
马鞭挥舞!
啪!
“啊!”
马鞭抽打在陈老二的脸上,他捂着脸惨叫。
“二郎!”
陈卫红着眼冲过来。
马五淡淡的道:“打!”
四个豪奴冲上来,随即就是一顿毒打……除去陈卫之外,陈家三兄弟被打的遍体鳞伤。
陈卫他们不敢打,担心出人命。
“苍天呐!”
陈卫跪在地上,仰天呼号:“说好的明君呢?说好的好官呢?老天爷,你睁开眼看看人间吧,都是畜生呢!一群畜生当道啊!”
“再多嘴弄死你全家!”
马五阴恻恻的道:“还有你那几个孙儿。”
陈卫哆嗦了一下,“不敢了,不敢了!”
马五策马转了几圈,目光扫过所有人,微微颔首,用那种矜持的语气说道:“我们以理服人。”
随即他策马走了。
一路到了一处豪宅外,马五下马进去,门子笑道:“五哥,可还顺利?”
马五傲然道:“这等差事我做多了,手到擒来。”
晚些史家的家主史润接见了他。
史润的脸上有一小块黑色的东西,不知是胎记还是什么。
天气热,史润有些不耐烦的道:“如何?”
马五欠身道;“那陈老大和陈老二还想反抗,被狠抽了一顿,陈卫怕了。”
“我何曾让你去恐吓别人?”
史润淡淡的道:“要以理服人。”
“是。”
马五随即出去,晚些和门子吹嘘道:“可惜我学不会郎君那等傲然的神态,否则定然能吓坏了陈家父子。”
一个仆役从后院出来,寻到了马五。
“郎君令你去寻了韩县尉,把陈家之事说了,韩县尉自然知晓如何做。”
马五点头,嘟囔道:“那陈家谁敢闹腾?郎君太谨慎了些。”
随即他去县廨寻到了县尉韩纪。
韩纪亲自去了陈家,板着脸说了此事是陈家理亏。
他按着刀柄,威严迸发,“若是再让我听闻陈家闹腾,全数流放!”
陈家上下在颤栗。
同样是人,可有人能巧取豪夺俯瞰人间,顺带能让你匍匐在地上,痛恨自己为何生而为人。
……
“是法师的阿姐!”
外面有人在喊。
在大门后坐了一宿的陈卫绝望之极,闻声缓缓回头,随后猛地蹦起来,开门冲了出去。
一辆牛车缓缓而来,几个妇人正在冲着牛车上的老妇人行礼。
老妇人含笑寒暄,陈卫注意到随行的竟然是骑兵。
他颤栗着上前行礼。
“救救老夫一家吧。”
……
半个时辰后,陈卫跟着牛车到了一处所在。
“这是……”
这是玄奘的故居。
但此刻几个大汉守在门外,眼神警惕。
牛车过去,守门的大汉颔首,旋即开门。
“他是谁?”
有个大汉指着陈卫问道。
随行的骑兵说道:“是法师当年的邻居。”
陈卫松了一口气,随即跟着进了宅子。
“四郎!”
老妇人下车,颤颤巍巍的往里去。
一个男子从里屋出来,颔首微笑:“法师在里面。”
玄奘旋即出来,见到老妇人就笑道:“阿姐。”
他下来搀扶着阿姐进屋,陈卫想说话,男子微笑道:“陈卫?”
陈卫点头,“你是……”
包东说道:“这位是贾郡公,此次与法师同行,你的事可告之贾郡公。”
是了,法师是方外人,没法掺和红尘事。
到了前院后,贾平安叫人弄了茶水来。
“说吧。”
贾平安坐下。
陈卫有些紧张,“那事……那事……”
包东没好气的道:“你在担心什么?”
陈卫吸吸鼻子,看了一眼茶水,伸手想端茶杯,可刚触碰到茶杯边缘觉得烫,赶紧把手收了回来。
他看了贾平安一眼,垂眸道:“那史家认识县令呢!”
这小心翼翼的试探让贾平安莞尔一笑,“可我是兵部侍郎!”
陈卫抬头,“兵部侍郎,这个郎……这个郎可有县令大?”
“当然比他的大。”
贾平安很有耐心。
陈卫这才欢喜的道:“可能管着他?”
我……
当然不能管!
否则就是越权。
不过此行却无所谓。
贾平安颔首,“你只管说来。”
陈卫松了一口气,“去年老妻病了,加之还病了个孙儿,就去寻了史家借钱……说好的一年后归还……”
贾平安皱眉,陈卫心中一个咯噔。
“可写清楚了用何物抵押?”
“田地。”
贾平安点头,“到期你可还了钱?”
“还了,史家不收,说是不够,老夫和他们争执被赶了出来……随后史家就夺走了我家的田地,更是上门打伤了老夫的三个孩子……”
陈卫本是跪坐,突然往后退去,随即拜倒。
贾平安指指陈卫,包东上去把他扶起来。
“契约何在?”
“在!”
陈卫不是棒槌,从怀里摸出了契约。
贾平安看了一遍,随手就撕了。
陈卫瞪大了眼睛,伸手想去抢夺,却又缩了回来,绝望的道:“不能啊!贾郡公,这不能啊!没了契约史家不认账!”
贾平安淡淡的道:“不,如今是你不认账。”
“啥?”
陈卫懵了。
贾平安起身过去,包东笑道:“贾郡公的意思……此事就当没发生过,那钱也不用还了。”
“可田地呢?”
田地可是陈家立身之本,没了田地,一家老小就要去做流民。
包东笑了笑,“贾郡公出手……你觉着自家那点田地算事?”
“可……”
可没契约啊!
老实人循规蹈矩过了大半生,一生都听从律法和道德的约束,绝不敢越雷池半步。可从史家强夺田地开始,他的三观就被颠覆了……
他跪坐在那里哽咽着,双手抓住席子边缘用力的抓挠。
“那一刻啊!看着孩子们被毒打的那一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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