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妄便借口有事告辞了。
砻谷不妄一离开,赵倚楼便道,“王上旧疾复发。”
赢驷的顽疾无法根治,魏道子起初只是本着卖个人情帮他缓解,然而这一缓就是十来年。赢驷之疾,病发时腹内如刀绞,呼吸困难,但他有时候竟能面不改色的忍着上完一个早朝,让从不正眼看男人的魏道子不由正视起来。
魏道子觉得,能够这样隐忍自控的君王,定然能成就一番功绩霸业,心中不忍他及早殒落,便每年走遍大江南北搜集所需药材,施展毕生医术为他续命。
“大师兄还没回来吗?”宋初一紧张起来。
赵倚楼摇头,“他半个月前传信说已经到汾城,不知为何函谷关那边至今尚未发现他的踪迹。”
半个月前信至咸阳,就算徒步现在也应该接近函谷关了,从函谷关至咸阳,一路坦途,魏道子不可能舍近求远,亦不可能放着大道不走跑去翻山越岭。
难道出了什么意外?
“看来秦楚之间有一场仗了。”宋初一皱眉,楚国派砻谷不妄做使节,无非就是开战做前期准备,他文武双全,精通兵法,能比一般人看到更多东西。
如果楚国得知赢驷病重,岂能放过这个群龙无首的大好时机?
“先生!”寍丫一路小跑过来,“宫里来人请,王上要见您。”
宋初一看了赵倚楼一眼,立即起身。
赵倚楼陪她骑马到宫门口,看着她入宫才独自返回。
宋初一尽量令自己的心绪平缓,随着宫人引领到了赢驷的寝殿。
“关内侯请进。”陶监躬身把她请了进去。
殿中弥漫着浓重的药味,外殿与往常一样,寺人宫婢垂首而立,内殿却空无一人。
宋初一站在床榻前,“参见我王。”
隔着一层细密的竹帘,她看不见里面的情形,只听赢驷略显虚弱的声音道,“近前来。”
陶监为她挑开竹帘。
宋初一走进帘内便瞧见了靠在床栏上的赢驷。他面色苍白,一袭玄色绸衣,墨发披在身后用缎带绑起,衣带松松系着,襟前露出一片结实的胸膛,双眉一如利剑般斜飞入鬓,鹰眸里还是万年不化的寒冰,而因为消瘦,五官却显得越发深邃。
昏暗的光线为他平添几许神秘,他薄唇微启,“坐。”
宋初一在床榻前的墩子上坐下,“我王身子可好些了?”
赢驷淡淡嗯了一声,直接进入正题,“寡人想听太傅如何评价太子。”
宋初一揪心的瞅着他,想问问身体到底怎么样,但君臣十六年,她太知道他的性子了,于是道,“太子擅武,在兵事方面极有天赋,与秦来说,大善。只不过,如今年纪还小,不够沉稳持重,心思太单纯。”
宋初一的评价很苛刻,嬴荡从八岁开始就在军中历练,比起少年时的砻谷不妄绝对算不得心思单纯,但是他将来要做君主,不能用一般标准来衡量。
从赢驷那张面无表情的俊脸上,宋初一难以窥探任何情绪。
宋初一摸着良心说,嬴荡与赢驷差距实在太大了!赢驷就像是应秦国运数而生的君王,在孝公打下的坚实基础上将秦国版图扩大了一倍有余,如今的国力是其他六国拍马也赶不上了。如果他能继续在位五十年,至少能再把秦国扩大一倍!甚至如果抓到机遇,一举统一天下也未必不可能。
“要多久他才能担得起秦国?”赢驷道。
宋初一实在忍不住,反问道,“我王正值壮年,怎么突然问起这个?”
赢驷黑眸瞬也不瞬的盯着她,“回答寡人。”
宋初一在他犹如实质的目光下,只能道,“臣不知,一个人成长转变可能需要花费一生,也有可能需一瞬。”
关于人心、人性,宋初一觉得自己纵使有通天之能,也未必能够掌握。有些人经受打击之后会越发坚韧成熟,有人却万念俱灰一蹶不振,还有人越来越偏激……种种结果,不一而足,有谁能预料?
赢驷闭眼,抬手轻柔眉心。
宋初一看出他心情很差,但知道他永远不会找人倾诉。
“我王有何不愉,臣或可分担一二。”宋初一试探着道。
“无事,寡人乏了,你退下吧。”赢驷浑身冰冷的气息足以表达他的抵触。
宋初一顺着他的意思,起身告退。
其实即使赢驷不说,宋初一亦能够猜到些,他很可能是感觉自己病重,准备着手安排身后事。
赢驷开始身体不适时,就已经令人修建陵寝。秉承秦国节俭的作风,他陵寝规模并不大,早在五年前已经竣工,朝中政事他也在一步步的安排调整,可以说万事俱备,他一旦归天,只要有个能担起重担的继承人,秦国便能稳稳走下去。R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