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时秀莲吃完了饭,就把面碗和筷箸向桌上一放,盘腿坐在炕上,咬著下唇在沉思。同时,只要院中微微有一点响动,秀莲就以为是黑虎陶宏、张玉瑾他们找来了,立刻就要抽刀出屋,与他们去厮杀。可是直等到街头的更锣已打了三下,却还不见有人找来,秀莲反倒不由得笑了,就想:这些人可也太丢脸了,怎么叫我打走之后,他们就不敢来了呢?莫非是那金枪张玉瑾他猜出是我来到此地,他晓得我的厉害,所以不敢再来找我决斗?于是就把屋门关好,气忿忿地自语的说:“谁能够等他们一夜?到明天,他们若不敢来找我,我还要找他们去呢!”当即灭了灯,臂压著双刀,躺在炕上睡去。
因为劳累了一天,虽然身旁还有许多事情,但她也能沉沉地睡去。
不觉就到了次日清晨,被院中的鸡声催起,秀莲穿鞋下炕,忽然又想起昨晚的事,就暗道:“我既然来到这里,岂可又轻轻的走开!无论如何我得叫金枪张玉瑾非伤即死,也好去见我父亲的坟墓呀!”当下决定立刻去找黑虎陶宏家,会会那张玉瑾。遂开开屋门,叫店家打来洗脸水,然后给了店钱,就说:“快给我备马,我要找黑虎陶宏去,省得他们来了又搅乱你们这里。”那店家也仿佛巴不得俞秀莲快点走,当下他连连答应,到院中去给秀莲备马。秀莲姑娘就提著自己的行李包儿和护身的双刀出屋,包裹放在鞍后,刀挂鞍下。
此时秀莲依旧是紧身的夹衣裤,黑纱的首帕包头,牵马出门。这时寒风吹得很紧,太阳刚从东方吐出,街上往来的人还不多。秀莲刚要上马,忽听身后有人高声叫道:“姓俞的!”秀莲赶紧回头去看,只见身后一箭之还来了一匹紫马。马上的一个年轻汉子,圆脸膛,浓眉大眼,面带凶悍之色;身穿青缎子的小皮袄,青缎夹裤;脚下是抓地虚的靴子,登著白铜马镫。身后带著三个穿著短衣裳,庄丁模样的人。其中一个给马上的人掮著白杆白蜡杆子上缠著金线穗子的长枪。秀莲一看,这人眼熟,仿佛在哪里见过一次似的,遂就一手牵马,一手按著刀把,瞪了那马上的人一眼,厉声问道:“你就是金枪张玉瑾吗?”
那马上的人瞪著凶狠的眼光,冷笑着说:“你既然是特意找张大爷来的,如何反不认得你张大爷来?你有胆子就跟看我走,在这大街上我张玉瑾羞于跟你一个女流争斗!”说时,他盘过马去,并回首傲笑着。这里俞姑娘气得芳容变色,骂了声:“你先别说大话,往哪里去找也不怕你,今天我非得割下你的头来,去祭我父亲不可!”说著秀莲姑娘飞身上马,催马奔过张玉瑾。
那张玉瑾却勒著辔绳,让马慢慢往前去走,他带著的那三个人就躲在马旁跟著往前跑。张玉瑾等著俞秀莲的马来到临近,他才冷笑着说:“俞秀莲,咱们是仇深似海。我的岳父是在七年前被你父亲杀死的,我的女人是在你的手里受了伤,我的舅父苗振山也惨死在你的手里。俞秀莲,现在咱们也不必彼此相骂,再走几步儿,咱们找个宽敞地方索性拚个死活!”秀莲在马上气忿忿地点头说:“好,今天我非要给我父亲报仇不可!”
尩毕掠嵝懔策著马,紧跟著金枪张玉瑾往西去走。走了不到半里地,这时就来到一片荒地上,地上满是残雪,四下既无村舍,附近也没有行人。忽然那张玉瑾在马上接过了他的金枪,回身向俞秀莲猛刺。秀莲的马本来紧跟著他,相距很近,而且手中未持兵刃,冷不防张玉瑾这一枪刺来。幸亏俞秀莲的手疾眼快,她赶紧一至身,双手就将张玉瑾的枪头握住,骂道:“你算甚么英雄?竟想以暗算伤人吗?”张玉瑾本来知道俞秀莲的双刀厉害,所以打算乘她不备,将她一枪刺死;可是不想金枪反白俞秀莲给揪住了,张玉瑾赶紧用力去夺。可是,看不起俞秀莲一个纤弱的女子,原来力量却是这样的大。张玉瑾夺了几下,竟夺不过来自己手中的金枪。张玉瑾急得在马上乱嚷说:“好刁妇!”
此时跟著他的那三个人,齐都取出短刀和哨子棍来,要来助威。他们还未上前,就见秀莲姑娘左手揪著张玉瑾的枪,右手由鞍下抽出一口刀来,飞身跳下马来,抡著刀向张玉瑾的马上去砍。张玉瑾赶紧催马跑了几步,同时把手中的枪夺过去,跳下马来,转身反追上秀莲,拧枪狠狠地刺去。口中并骂道:“跑江湖的小娼妇,你以为张大爷真怕你吗?”这时,秀莲看着地上的残雪往后退了几步,又由马鞍下把左手的那口刀抽出,然后双刀并抡,反扑过张玉瑾去。旁边的三个人就都躲在远处,两匹马也惊跑了。
这里俞秀莲与张玉瑾交战起来。张玉瑾的枪法极为恶毒,他仗著兵器长,只向俞秀莲挑逗;打算寻找秀莲的刀法疏忽之处,他才蓦地刺去,想要一枪就结果了俞秀莲的性命。可是俞秀莲的刀法也颇有步骤,她晓得张玉瑾的长枪占著便宜,自己的双刀很容易失败,她也有主意。除了用刀去砍张玉瑾的枪杆,就是顺著桧杆去削张玉瑾的手指。所以交战二十几个往来,只见秀莲的两口刀是寒光飞舞,一刀紧一刀向张玉瑾逼近;张玉瑾反倒不住往后退,并且因为用枪杆去挡秀莲的双刀,突突的乱响,眼看着枪杆就要被刀砍折了。张玉瑾连退几步,抖起金枪,又向秀莲的喉际脚下,上搠下刺;但是都被秀莲用刀磕开,枪尖休想近得她的身。
又交手数合,张玉瑾的枪法就有些慌忙了,秀莲姑娘的刀法钏愈紧,直往张玉瑾进逼。旁边那三个人一的到他们的张大爷要不好,他们就想要过去帮助。这时忽见西边跑来了一匹马,马后跟著十几个人,全都手里拿著兵刃。这里的三个人喜欢得乱跳,招著手喊道:“好啦!好啦!陶大爷来了!”
秀莲姑娘专心与张玉瑾决斗,她也顾不得西边是有甚么人来了,她只是把双刀上削下刺的向张玉瑾进逼,恨不得一刀将张玉瑾砍死,然后出去敌后面来的这些人。
此时黑虎陶宏骑马来到临近,便大呼道:“住手,住手!”张玉瑾趁势把秀莲的双刀架住;秀莲姑娘双手横刀,站个丁字步儿,皇马上去打量黑虎陶宏。只见黑虎陶宏年纪不过二十三四岁,确实生得很黑,并且短小精干,穿著阔绰,像是个会些武艺的阔少。秀莲姑娘一点也不气喘,只瞪了瞪了俊目,向马上问道:“你就叫黑虎陶宏吗?”陶宏往下看着秀莲姑娘的俊俏容颜、窈窕的身段和她手中那一对双刀,陶宏的心里就又是有点爱惜,又是有点不服气,也就偏身下马,身后的人赶紧把他的马匹接过来。黑虎陶宏向秀莲拱了拱手,脸上现出一种骄傲的笑色,说道:“你就是俞秀莲姑娘吗?哈哈,我很久仰你的呀!”
秀莲姑娘见这个黑虎陶宏的样子很讨厌,她就把刀一抡,近前一步,说道:“有甚么话你快说!我没有那么夕的工夫跟你磨烦。我现在是找张玉瑾为我的父亲报仇,你要是躲远点,就连累下上你;
屢不然,我非连你也杀了不可!”黑虎陶宏退后两步,颜色微变,但还故意的微笑着说:“真凶,真凶!陶大爷学艺十年,练了一对双刀,想不到今天遇见一位女娘儿又要拿双刀来杀我。我也知道你是巨鹿县俞老雕之女,本事颇有两下子,连河南的苗大员外都死在你的手里,并且现在还敢找到陶大爷的头上,昨晚在店里伤了我手下的人,好啊!你的本事还怪不小的!来,你也是双刀,我也是双刀,陶大爷今天倒要斗一斗你!”说时,向张玉瑾拱手,说:“请张大哥歇歇,让我跟她干干!”遂后由庄丁手中接过一对把子上系著红绸子的雪亮的双刀,并把手下的人都驱开,双刀左右一分,说;“你过来吧。”
秀莲此时又是气愤,又是要看看他的刀法到底怎样,当时就抡双刀去砍陶宏。陶宏也用双刀去迎。
四口钢刀上下翻腾,并有陶宏刀上的两条红绸迎风飘舞,白刀相磕,身随刀转。黑虎陶宏是短小精悍,刀法极猛。秀莲姑娘是纤足乱跳,娇躯疾转,刀法绝不让人。往来不下二十合。旁边的张玉瑾等人看着二人势均力敌,心中不禁称赞;其余的庄丁们却都手持著兵刃,呆呆地站著,看得眼睛都发直了。
这时黑虎陶宏与俞秀莲越打相逼越近,四口刀缠在一起,其势极危,眼看着非得要死一个不可。
张玉瑾大惊,刚要挺枪过去帮助陶宏,就见那黑虎陶宏咕咯一声跌倒在地下,两口带绸子的双刀扔在一旁;秀莲姑娘的双刀向著黑虎陶宏狠狠地砍下。金枪张玉瑾和那陶宏手下十几个庄丁,有的抡刀,有的挺枪,有的挥著梢子棍,一起扑奔俞秀莲来。秀莲这才赶紧弃了地下躺著受伤的黑虎陶宏,与这些人去厮杀。这些人本想一阵刀枪齐上,将秀莲当时杀死在这里,然后去打官司,或是私埋了;可是不想秀莲姑娘的刀法真叫厉害,她舞动著两口刀,遮前顾后,简直没有一点疏忽,无论甚么人著刀枪,都无法近得她的身。
厮杀了一会儿,反倒叫她又砍倒了两个人。此时张玉瑾真气愤极了,挺著金枪拚命地向秀莲去刺。秀莲一口刀去敌他,另一口刀还得去抵挡别人,因此她有些招架困难了,何况她厮杀了这半天,力气也有些不济了,于是便转身向东跑去。望见了她那匹马在东边一箭之远,正在啃地下的残云,秀莲就直奔著自己的马,连蹿带跑地飞奔过去。后面的张玉瑾等十余人还不肯放秀莲走,就一齐挺著兵刃追过来,并且喊著说:“好个凶恶的娼妇,今天你休想逃走了!”
此时俞秀莲拚命飞跑,已将她的那匹马抓住,把双刀挟在胁下,就飞身上马,拍马向东跑去。并且回首向张玉瑾等十几个人微笑着,仿佛是说:“你们若有本事,就快追赶上我俞秀莲来!”后面的十几个人依然紧紧追赶,张玉瑾也骑上马提著他那杆金枪,拚命的追赶。前面的俞秀莲本要拨转马去,再与张玉瑾拚一生死,为父亲报仇;可是觉得自己的力气实在不堪再与人拚斗了,而且张玉瑾的马后还跟著跑来了十几个人,全都手中有兵刃,自己纵使刀法好,但也敌不过他们的人多呀!于是秀莲索性将臂下挟著的双刀收入鞘中,挥鞭催马,连头也不回,就直往正东跑去。
也不知往下跑了多远,跑得有些气喘了,秀莲才将马勒住。再回头看时,已然没有了那金枪张玉瑾等人的踪影。秀莲姑娘这才长长地出了一口气,心里反觉得十分痛快;不过又想,两次与金枪张玉瑾交手,全都没杀了他给父亲报仇,也未免有些遗憾。当下策马往前走着,因为口渴,很想找一个地方喝几碗茶,歇息一会儿,再往望都榆树镇去。这时就忽听后面有人大声喊道:“前面的俞姑娘等我一等!”
0尶跻胺缮彻路卣赐蠢峄苹柘赣旯挚捅ň音俞秀莲心中十分惊讶,暗想:这里是谁认得我?于是在马上回头去望。只见后面跑来一骑黑马,马上是一个胖子,原来正是那爬山蛇史健。心想:这个人可怪,怎么我走在哪里,他也跟我到哪里?
此时史胖子的马匹已来到临近,秀莲就面带得意之色,向他问道:“刚才我跟陶宏、张玉瑾等人杀砍了一阵,你知道吗?”史胖子一面在马上吁吁地喘气,一面点头说:“我知道了,我可没去看。因为金枪张玉瑾那小子认得我,我斗不过他,所以我没敢去看。我有一个徒弟,他是前两天到保定来的。
他在远处看着你们来的,他说姑娘的武艺真是高强,与李慕白不分上下。假若他们不是仗著人多,金枪张玉瑾一定要死在你的手里。”
俞秀莲听了,便不禁微笑,问道:“我砍了黑虎陶宏一刀,不知陶宏死了没有?”史胖子说:“大概是没死吧!我听说是叫几个人给搀走了的。”秀莲说:“我与黑虎陶宏倒没有仇恨,不想伤害他的性命,现在不过是惩戒惩戒他,叫他以后休在这保定再欺压良民。张玉瑾是我的仇人,我父亲就是被他给逼死的。我不杀他,心中真有点气不出!”史胖子说:“现在没有法子。姑娘你虽然武艺高强,可是也寡不敌众;只好先记上这个仇儿,以后请了李慕白帮助,再跟他拚一下。”
秀莲暗自笑道:为甚么遇见事便都要找李慕白呢?当时又听史胖子问道:“姑娘你现在要往甚么地方去?”秀莲姑娘就说:“因为我父亲葬埋在望都县,我要去到坟前扫祭扫祭!”史胖子说:“从这里到望都,需要两天的路程,可是往高阳去只一天也就到了。我给姑娘出个主意,姑娘何妨先到高阳黄土坡孟二少爷的坟前看看,也尽一尽夫妻之情。然后再到望都老叔坟上去吊祭呢?”
俞秀莲一听史胖子说了这话,她立刻心如刀绞,双泪滚下。勉强抑制住悲痛的感情,就决然地点头说:“好,我这就往高阳去看看他的坟墓。”
当下由爬山蛇史胖子领路,俞秀莲就催马东去。到晚间,就到了高阳地面,因为天色黑了,不便到郊外黄土坡墓地里去,所以就在城外找了一家店房住下。次日清晨,史胖子和秀莲姑娘二人依旧都骑著马,就到了南郊黄土坡。此时晨寒刺骨,北风卷起坡上的沙土,不住地向人的脸上击打。秀莲因为心中悲痛,倒顾不得风沙,可是爬山蛇史健那肥胖的身体往前冲风走着,实在困难。先把两匹马都放在野地上,然后史胖子领秀莲到了一座坟前。
史胖子一面用自己脊梁挡风,一面指著坟墓说:“这里理的就是孟二少爷。我的这位老弟,生前性情古怪,宁可忍穷受苦,也不受别人怜恤。我跟他是在法明寺李慕白那里认识的,李慕白的病多亏他给扶持好了的。可是,他反倒为李慕白的事情惨死了!”
此时俞秀莲已忍不住双泪如雨,一手扶著坟前的短碑,一手掩面呜呜的痛哭,心里像被一把极锋尷的刀子在割著,痛得几乎昏倒在这狂风黄沙之下。同时想着:“孟思昭,我和你生平虽未晤一面,但我自幼由父亲作主,许配给你为妻。后来我父亲为仇人所迫,全家北上,一半是为避仇,一半也是为送我到宣化就亲;可是,我父亲便在中途急病而死,临死托李慕白送我母女到宣化去。李慕白在当初虽曾与我比武求婚,但后来他知道我已许婚于你,他便慷慨光明,对我不但再无别意,并且同行千里,连话也轻易不说一句。后来到了宣化知你已于年前杀伤恶绅,惹祸逃走;李慕白并且对你很加钦佩。那日我也不避嫌疑,夜间去见李慕白,求他到外面共寻访你,以便我与你夫妻团聚。次日李慕白就走了,以后出再没有下落。
“后来,我母女寄食你家,备受冷淡。我母亲也因病去世。你的胞兄更对我处处凌辱,我因看在你的面上,才遇事忍气吞声。将母亲葬厝之后,我就单身匹马,到外面去寻找你。后来随德啸峰、杨健堂入都,只见了李慕白一面,但他们仍说未寻著你的下落。其实那时你是因为听说我将来北京,你反倒先走了。在你不过是因为听说当初李慕白与我相识,疑惑我们彼此间有甚么情意;并且你自觉落魄,怕我瞧不起你。其实我岂是那样的人?
“你如今为李慕白的事受伤惨死,临死还说甚么叫李慕白娶我,但那岂能作到?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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