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一看,只见那人年约五旬,双目炯炯有神,双手当胸而立,猛然一惊,脱口道:“神笔王天!”
神笔王天冷冷一笑道:“温蛟龙,咱们又朝相啦!”
温嘉怒火上升,但心中一动,强自忍下一口怒气,恶狠狠地道:“王老前辈好说!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
王天仰首大笑道:“妙极!妙极!”
原来这老者姓王名天,成名虽迟,但一杆铁笔打遍天下,功夫古怪已极,一向未逢敌手,是以老一辈成名早的,对于他仍不能不另眼相待。
龚百安他们在出师之前,都听师门长辈道:“目前武林中,高一辈的,启塞北一战,精华尽去,只有这神笔王天,可算是佼佼者。”
这便可见王天所负盛名之一般。
且说陆介倒也听说过王天名头,此刻不由多打量几眼,只见人家银发银须,精神矍烁,果是一代高手之相,心中不由暗暗敬佩。
龚百安怔了一怔,只听温嘉说道:“王老前辈侠驾向无定所,今日怎地两番在伏波堡中出现?”
他这可叫作明知故问,哪知王天哈哈道:“没有没有,老夫此来乃是到这伏波堡参观各派名门的精英,到底能够有多大道行?”
这番话将在场的五人全部损了,龚百安耐不住冷冷哼了一声,神笔王天口舌上可不饶人,接口道:“这位少年英侠口中哼哼哈哈,可是受了伤吗?老朽对此一道尚有三分研究,伤势如何可否见告,哈哈!”
龚百安脸色铁青,暗暗忖道:“这老几口舌这等缺德,可偏就功夫如此高强。”
思索不定,王天双手负立,冷冷激道:“阁下瞧模样倒像是英华内敛,还佩上一柄长剑”
龚百安再也忍受不住,跨前一步道:“姓王的,在下尊你武林之长,可不是畏你功夫神妙,老实说,王前辈一支铁笔虽是神奇无方,嘿嘿,在我龚某目中”
他说到这里,蓦然一顿,猛可声色俱厉叱道:“未必称得上神笔两字。”
话声方出,反手一振,身法疾跨两步,长剑叮然脱鞘,虹光一闪,猛然挫腕一剑。
说时迟,那时快,神笔王天冷冷一笑,但见虹光中一道乌光冲天而起,一圈之下,虹光尽敛,王天早已抱笔而立。
陆介疾看,只见王天可不愧称神笔两字,一支铁笔一动之下,已自封住龚百安长剑。
龚百安心中一震,咬咬牙,长剑疾然左荡有挑,哪知王天一支铁笔每在他一动之际,竟自凌空划个半圆,雄浑内力疾涌而出,龚百安但觉手中一震,长剑几乎脱手。
王天冷冷一嗤道:“这一式‘三环套月’乃是吕梁的起手剑式,阁下自是吕梁的好手了。”
龚百安闷哼一声,心中羞愧难当,他本称散手书生,拳脚上功夫甚佳,一怒之下,左拳闪电击出。
王天似不防有此,疾伸左手一对,龚百安不愧名家高弟,拳式陡收,抢在半空,呼地直劈而下。
王天吃了一惊,皆因他发觉对方这一拳竟隐带风雷之声,右笔一松,龚百安一抽长剑,心一横,不退反进,森森剑光中,已点出七剑之多。
这一式乃是吕梁的绝学,唤作“七星追月”但见虹光陡然吞吐大作,王天神笔连对,足下仍不断后退!
点苍的吴飞和龚百安交情最好,不由脱口道:“龚兄好神威!”
陆介一旁相见,也不觉暗暗佩服龚百安的剑法。
蓦然,他瞥见王天虽然连连倒败,但笔上招式丝毫不乱,足下步法也神妙无方,左右跳动,化开龚百安狠恶的攻势。
他陡然想起一事,心中飞快忖道:“不好,这王天足下好似倒踩七星,师父上次说,这种步法乃是以守为攻最佳招式,只要等对方一缓,立刻可以反攻,王老儿左拳右笔都似重力凝然,龚兄攻势一慢,笔招必中反击”
想到这里,不由心中暗暗焦急,默默数道:“一、二、三、四六还有一剑”
情急之下,脱口道:“龚兄,走中庭,踏偏锋,倒转七斗!”
蓦然他想起这一式是师父再三叫自己不可轻易施出,否则,对方一眼便可观明自己身属何派,皆因这招普天之下只有本门有此绝学。
这个念头一闪而过,陆介不由大急,但话已出口,情急之下,大吼一声,身形有若一支脱弦利箭,一掠而出。
身形尚在空中,陡然见袭百安长剑一压,由下而上,反把挑出一剑,连先前六剑,正好是式“七星追月!”
陆介猛叫道:“不好!”说时迟,那时快,但见漫天虹光一敛,乌光有若天崩地裂般反震过来,果是一分不差,笔招必有反击。
龚百安吃一惊,猛踩一脚,身形如飞而退,却见乌光星星点点,有若附骨之蛆,紧迫而至。
陆介身形一领,双掌交错,虚空现得清切,猛可打出一掌。
呼一声,内力其重如山,王天笔式有若江河,滔滔不绝,却是猛然一震缓得一缓。
龚百安长剑一封,后退数步。
陆介闪电也似圈指一弹“咄”一声,王天右腕一震,也自后退一步,陆介也紧跟着落下地来。
陆介心中甚感不安,抱拳一揖,却见王天仰首观天,似有什么不解之事,回首一瞥龚百安,却见他满脸又惊又怒之色。
陆介心中一转,暗暗道:“糟了!糟了!他们这种名门侠土最爱惜声名,纵使一败涂地,也决不肯以众敌寡,假丢他人,我方才一心焦急怕有人识出师门绝招,却忽略这一点,这却如何是好?”
怔怔间,又瞥王天一眼,心头不由大震。
只见王天满面惊疑之色,左拳前探,右足倒转,瞧样像是在依自己方才说的演那一招,这一急,陆介可是心内如焚,暗暗忖道:“王天可是老江湖,一旦他摆对架式,一定可以认出师门。”
情急不由乱叫道:“听!那边打起来了!”
当先使如飞越去。
迎面微风一吹,果然隐隐带着兵刃交击之声,心中不由暗自庆幸:“我信口胡吹,却正巧凑上那,这一来”
想到这里,回首一看,果然,龚百安等人已如飞而来,就是神笔王天也是一样,满面紧张之色,如飞离去。
来得近了,循声寻去,却是一个小圈子,花草树木,很是雅致。此时交战似已停止,人声鼎沸,火光熊熊,似是有很多人正在僵持的模样。
五人商量一番,决定正大光明走入战圈,于是鱼贯进入,只见眼前一亮,左左右有站着好多人。
他们五人这一进入,又是一阵骚动,迎面一个精明干练的汉子走来,抱拳当胸一揖道:“这五位少侠,敢问是作何而来——”
龚百安还一礼道:“不敢,不敢,俺们可是来一开眼界的。”
那汉子面上犹豫了一下才道:“好吧!就跟小可来。”
五人一齐跟着走入花丛,花木中是一片平坦的草地,很是广阔,只见草坪上杂七乱八站着好多人。
陆介很快,瞥见正东站着四个人,个个磨拳擦掌,月光下看的分明,正是那方才所见的昆仑四人。
南方站着的却只有两个人,但却都是英气勃勃,甚觉眼生,识不出来。
那人带他们走入草坪,微微一拱手道:“请便!”
便走过去和那南方站着的两人交谈。
吴飞看了一看“啊”了一声道:“原来是伏波堡的总管摘星手程松。”
龚百安和方平一齐点首,四周望望,方平道:“姚堡主并不在场!”
一边温嘉已连珠说道:“啊,金鞭铁尺,戟断寒骨掌襄阳的王老七,他们消息敢情比我们还快,哟,怎么——怎么昆仑四剑也到了?”
说着指指点点,陆介顺着他手指一一打量一番,暗暗忖道:“要冒充何摩,好歹要将这些汉子的万儿记下了——啊,这四人果不出所料,是昆仑的”
正沉吟间,那摘星手程松已听完了方才带路那人的报告,微微一怔,抬头朝这边望了一望。
左厢金鞭铁尺的孙氏兄弟早嚷起来:“龚兄、吴兄、温兄,啊,你们也到了!”
敢情他们是旧相识。
程松皱皱眉,洪声道:“这五位少年英侠,恕在下眼拙,大名可否见告?”
方平沉声一一说了。
说到前面几人倒没怎样,介绍陆介说是“神龙剑客何摩”大家可猛可一阵子喧哗。陆介暗暗忖道:“这何摩看来名头可大了,否则这许多人必不会如此霍然色变,我既是充他名儿,可不好有报他的令誉。”
想到这里,不由一阵子振奋。
程松倒满不在乎地点点头道:“啊,各位倒是一支混合精锐。”
龚百安哼了一声,倒也没有怎么发作。
人群中猛然一人大喝道:“程松你怎么啦,方才叫大家住手,此刻却闲起来了,呸,这可是缓兵之计!”
陆介循声一看,却是什么戟断寒骨掌陶一江。
程松猛可洪声叱道:“我程某人跑江湖,混海子可久啦,姓陶的你可别太狂,是汉子的方才也不会挂彩啦!”
陆介等一看,果见陶一江左手似乎不便,猜想敢情是方才一战受伤的。
陶一江可忍不住程松的话,尖声道:“俺们是来找伏波堡主的,姓程的是什么东西,难道伏波堡只有这等货色来现眼吗?”
他这话见太过尖刻,四周的人倒有大半对他生有反感,金鞭铁尺中的金鞭孙老大冷冷道:“姓陶的你可别太狂。”
程松气得面上变色,只是不住冷笑。
僵持一阵,温嘉叫道:“程总管,你这是什么意思?”
程松一阵笑,还来不及答话,猛然一个苍劲的口音答腔说道:“姓温的狂什么,这儿豪杰英雄有若罗星撤沙,再轮也轮不上你姓温的”
温嘉大怒,黑暗中一人飘然走入,却正是神笔王天。
温嘉一怔,猛然那朝断寒骨掌仰天大笑,温嘉不由大怒,暴吼道:“姓陶的!笑什么?”
陶一江理也不理,狂笑不已。
温嘉猛可上前一步,伸足在陶一江面前一划,直直的拉出一条线来,沉声道:“陶一江,你敢跨过这条线吗?”
陶一江尖声大笑,一步走出。
温嘉行动有若闪电,呼地扫出一足,逼得陶一江收回脚步,温嘉冷然一笑,瞪着陶一江。
陶一江大怒,猛吼一声“戟断寒骨掌”推出,和温嘉打作一起,摘星手程松冷冷道:“程某本以为在场的都是江湖武林上的好汉,英雄,嘿,哪知这等无理的人,也在其中的。”
金鞭铁尺的老二本对程松就不甚友善,冷然道:“是吗?”
程松用力点点头,又道:“老实说,在下私心对孙氏兄弟一向是钦敬的。”
孙氏兄弟一齐道:“是吗?”
程松嗤一声:“今日却是不然。”
孙氏昆仲对看一眼,一持金鞭,一持铁尺,就准备上前去碰碰摘星手。
程松可满不在乎,四周看看,大有不可一世之感。
昆仑四剑倒底忍不住了,老大叫道:“程松,你招子放明点,说话客气些。”
程松又是一声冷笑道:“我姓程的招子够明啦,足够打量四位剑客侠士了!”
昆仑四剑岂能忍受,一齐上前,陡然人影一闪,一个人当前而立,却是王天。
王天抱笔而立,冷冷道:“久闻昆仑一刀四剑,甚是了得,今日幸会,果是如此,接招吧!”
话声方落,扬笔攻去,四剑之首正想招架,身边风声一响,老四已一剑挑出,和王天打在一起。
霎时,孙氏兄弟也出了手,草坪上又展开一场恶战,陆介等人观察四周情势,分不出何方占上风。
又过了一盏茶时分,仍是不胜不败之局。
蓦然,前厅屋顶上人影一闪,一个身形有若大鸟般如飞而来,其速度之快,身法之佳,处处透出一股灵巧而稳重的昧道,陆介一瞥,心中一震,忖道:“此人不知是谁,身法之佳,比在场诸子都有高无低,尤其是那股稳重,起码也要有上三十年的功力。”
正思索间,那人一个箭步,来到草坪,身形却是丝毫不停,一晃身形,竟欺至战场中间。
方平等人大惊喝道:“又是何方人物?”
那人不答,左右一阵子晃动,双手不断交相而击,一股股强劲的掌力撤出,四处拼斗登时被阻了下来。
陆介猛吃一惊,只见那人身形陡然一定,火光下看得分明,乃是一个年约四旬,面如重枣的汉子,举止之下,自然流露一股令人心折的威仪!
那人定下身来,猛可长吸一口气,大声道:“程松,住手!”
程松闻声慌忙停下将发的一拳,却听那什么襄阳的王老七吼叫道:“这位是什么人?”
那汉子冷冷一哂,长声叫道:“在下姚百森!”
这姚百森三字一出,众皆惊醒,由于伏波堡主一向绝迹武林,是以大家都没有见过,却都料不到姓姚的是如此年轻。
姚百森凝目四周一扫,沉声说道:“伏波堡夜来贵客,个个都是一方巨子,程松,你怎么不懂待客之道,还不肃客人厅?”
程松唯唯应喏,抱拳向四方作了罗圈揖,大声道:“各位好汉请随在下走吧,前厅就在这儿!”
说着当先走去。
大家本意就是要见这姚百森,自然没有异议,一齐跟着走入厅子。
姚百森到底是一代宗师,风度甚佳,立刻命人奉茶,半晌才安置好大家在厅中。
这厅子甚是宽广,灯火辉煌。又过了半盏茶时分,戟断寒骨掌陶一江尖声叫道:“姚堡主好大架子!”
此人生性如此,口舌过于尖刻,姚百森闻言,怔了一怔,仅仅微微一笑道:“是姚某之过,姚某方才急务缠身,累各位久等。”
此言一出,陶一江再横也不好意思再说。众豪暗暗敬佩这伏波堡主的气度,对于陶一江,大家都生出极端厌恶的感觉。
又过了片刻,姚百森再道:“诸位驾临敝堡的目的,在下也有一个耳闻,此事不必再多说,不知各位有什么意见?”
群豪都是一怔,他们可真不明白姚百森是什么意思。
方平撞撞陆介,低声道:“姓姚的真是人物,可不好惹!”
陆介点点头,大厅中陡然升起一阵子嘈杂,敢情是大家认为姚百森这一句话交待得不够清楚。
姚百森朗声一笑,正待说话,蓦然,厅外微微一阵骚动,两个堡中壮士人厅报告道:“有两个少年要见堡主。”
姚百森想不出何人,蓦然大厅铁口一响,开启处端端正正走入两个少年。
姚百森目光如电,一瞥之下心中一惊。
那两人好大气派,昂头走入,像似识得姚百森,冲着他一揖,齐声道:“姚堡主好!”姚百森遥遥还了一揖,大厅之中立刻又是一阵子骚动,大家齐声叫道:“武林三英!”
陆介吃了一惊,暗暗忖道:“武林三英?是了,必是老大和老二了。”
那两个少年时四周的群豪似乎毫不在意,右首一个朗声道:“姚堡主,俺们此来,是要想见见令妹!”
姚百森心中一凛,微微笑道:“程老弟那里话,夜半驾临,还恕姚某有失远迎呀。”
敢情发话的正是“三英”之首“铁笔秀士”程绰。
陆介但觉心跳加速,血液沸腾,忖道:“这却怎么是好!黄方伦是我所杀,不晓得他们知也不知?”
程绰点点首,沉吟一下又道:“黄三弟黄方伦的死,堡主是知道的了——”
他说到这里故意一挫声调。
“神拳金刚”黄方伦的死讯,虽是早已传遍,但这事重由三英之首亲口提起,大家不由又是一阵喧哗。陆介静静站立,努力保持内心平静,双拳紧捏。
姚百森点了点头,程绰干咳一声,身旁“追云狒”罗迪宇沉声接口说道:“杀死黄三弟的,令妹必然知晓。”
姚百森神色自若,微笑道:“大概如此,令妹理当见告。”
程绰颔首一揖道:“俺们兄弟先在这儿谢谢堡主了。”
姚百森摇摇首,轻声道:“不过——不过舍妹肯否见告,在下却不敢断言。”
罗迪宇面色一变,问道:“堡主此话怎讲?”
姚百森摇摇头,心中忖道:“这两人来意不善,哼,我岂是怕事之人!”
思念一定,沉声道:“等会儿两位便知。”
程绰和罗迪宇互望一眼,姚百森倒满不在乎地站在一边。
他们三人的对话清清楚楚地传到在场每一个人的耳中,大家都料不到“三英”竟是来找伏波堡的碴。陆介心中突突乱跳,立场决定忖道:“假若这两人想赖姚堡主,我一定——一定要出头!”
这个念头印过他的心版,他深吸一口气,反倒感觉心中渐渐平静下来。
蓦然,厅外一声暴吼,紧接着便是花木攀折之声。
群豪一怔,只听又是一声暴吼,大家都感到一震,敢情这发声之人气功高强,是以吼声洪亮已极。
“喀嚓”是一株大树被打折的声音!
大家立刻想到这伏波堡乃有鬼神莫测之机,听声音必定是什么人被困在花木所布的阵中。只是从这两声暴吼,大家都惊疑什么人有这等深厚的内力?
“呼”“呼”“喀”“嚓”暴声连连传来。
只见姚百森脸色蓦然一变,朗声道:“凌霜老前辈既来之则安之,何必寻花树草木的晦气?”敢情姚百森已在喝声中认出来人是谁?
只听得一声怒叱,一条人影从奇门阵法中跃将起来,竟然高达四丈,远远看去宛如凌空步虚,只见那人直执一根长杖,如黎山老母自天而降,长枝一挥,那般百花异木霎时满天飞舞。
那人身形不落,长杖一压,陡然又冲天而起,一连几下,好好一座花木布成的阵势,立时被击得乱七八糟,那人身形仍不落地,杖端在地上连点,就如凌空御风般飞了过来!
除了陆介以外,旁的全是老江湖,每个人心中都暗道:“华山的‘步步高升’!”
只听得顶上呼的一声,那人已飞身而入,众人看得清楚,原来竟是一个白发皤皤的老太婆。
伏波堡主姚百森面色虽然不悦,但仍恭敬地道:“不知前辈驾临,有失迎迟。”
那老太婆好大架子,冷笑一声道:“有你这等英雄哥哥撑腰,自是不必理会俺们这种脓包师父的了。”
众人都听得莫名其妙,只有陆介知道这老姬是指姚畹的事,他暗道:“原来是姚畹的师父寻来了!”
却听那老太婆续道:“这也罢,谁教俺们华山派自己不成呢?可是——嘿,姚百森,你干么要杀了我的徒儿?”
她说时脸带杀气,声色俱厉。
那姚百森道:“舍妹私自放走那‘崆峒’何摩,确是有违师旨,但是在情理上说,前辈擅自拘禁何摩,晚辈也不敢苟同。”
那老太婆大怒道:“好,好,你这小子”
姚百森侃侃续道:“再者,前辈指我姚百森杀害令徒,晚辈何德何能,岂敢持武林三英之虎须?”
他这话说得极有分量,老太婆怔了一怔,一时说不出话来。
众人见这姚百森的妹子既是老太婆的徒弟,那么姚百森自是晚辈了,怎地言辞这等强硬?都不由暗暗称奇。
那老太婆急怒之下,终于大喝道:“姚百森,我眼你立刻把畹儿送出来,由老身带回山师规处置,哼,你这伏波堡在别人眼中自是龙潭虎穴,在我老人家眼下,哼,一文不值!”
姚百森脸色涨红,似乎气极,他向后面大声道:“畹妹,你出来!”
后面帘幕一开,姚畹低头走了出来,她怯怯地站在姚百森后面,不敢抬头。
姚百森的雄伟身躯益衬出姚畹的娇小苗条。
这时候,方平、吴飞、龚百安、温嘉四人心中都在思索同一个问题:“方才那姚百森说他妹子乃是因为擅自放走崆峒何摩才得罪师门的,那么,现下何摩(其实是陆介)和老太婆朝了相,怎么却无动静?”
他们永远想不到这个“何摩”根本不是何摩!
那老太婆见姚百森叫姚畹出来,以为他已为自己威势所伏,正待开口,姚百森陡然朗声道:“谁敢碰我妹子一下,就先吃我姚百森一掌!”
他这句话声音洪亮无比,直震得每个人耳膜欲裂,大家暗忖:“伏波堡主名不虚传。”
那老太婆一顿手中长杖,怒声道:“好小子,你竟敢如此猖狂?”
那模样直像是受气受得吃不消了,她长杖一摆,陡然伸手便向姚畹抓去。
姚百森单掌一立,横切而出,出手之快,令人感到一种不可捉摸的感觉。
老太婆呼地收掌,切齿道:“小子你要犯上?”
姚百森浓眉一掀,道:“晚辈不敢!”
老太婆道:“那你就快快滚开!”
姚百森脸上肌肉抽搐着,像是痛苦不堪地迸出这句话来:“凌霜前辈,你不要逼人太甚。”
凌霜姥姥乖戾地大笑道:“今日我便宰了你,瞧姚文亘这老鬼会不会变鬼来找我?”
姚百森脸色陡然大变,气结地道:“家父家父”
昆仑四剑等人都知”姚文亘”正是伏波堡主——姚百森的父亲的名字,他们都觉这华山凌霜姥姥只怕和姚家有极大的牵连,但是却不明其详。
于是周遭突然静了下来,只见凌霜姥姥举着长杖,双目如鹰如鹫地盯着姚百森,姚百森却双手静重,双脚不丁不八,暗含子午。
正是一触即发的当儿,忽然——
“喂,黄方伦——是我杀的!”
陆介从人丛中走了出来,那句话的声音仍一字一字飘在空中。
这一来,满堂皆惊,然而最惊的,莫过于姚畹了。
凌箱姥姥斜睨了陆介一眼,不待开口,忽然,一声暴吼,两条人影抢将进来,一个大叫道:“那个狗厮鸟害我兄弟?”
另一个叫道:“欠债还钱,杀人偿命!”
众人一看,正是名满天下的武林三英中的“铁笔秀士”程绰和“追云狒”罗迪宇。
陆介置身这许多天下一流身手的名家中,一股豪气从中直升上来,他挺直了身躯,缓缓斜脱着武林二英!
低头畏缩在哥哥身后的小姑娘姚畹,这时悄悄地抬起头,那个赶车的陆大哥正凛然立在她眼前,小姑娘的芳心又一次为那凛凛丈夫气概深深地打动。在这一刹那中,陆介像是个顶天立地的巨人,真有“振衣千仞岗,濯足万里流”的不可一世之态。
“铁笔秀士”程绰冷冷地打量了陆介两眼,朝着他褛褴的衣衫哼了一声,一字一字地道:“你——凭你能杀了俺三弟?”
陆介还没有考虑到怎么回答,那狂傲的凌霜姥姥已大喝道:“你们让开,这小子杀我徒儿的事要让我老人家先解决。”
武林三英在武林中名头虽响,但是碰上凌霜姥姥这种怪物仍得恭敬地道声前辈。
凌霜姥姥沉着脸,狠狠地问陆介:“你是什么东西?”
陆介厌恶地翻了翻眼,算是答复。
“火文剑”方平茫然地问吴飞及温嘉:“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不是说何摩兄是从华山逃出的吗,怎地凌霜姥不认识何兄了?”
龚百安想了一想,忽然自作聪明地呵了一声:“是了,何兄神龙不见首尾,久闻崆峒易容术天下无对,只怕何兄一直变易了容貌,是以凌霜姥认不出来了。”
方、吴等人恍然大悟,连连称是。
凌霜姥姥见陆介一身破烂,完全不似武林中人,不由疑心大起,喝道:“你莫要想在我老人家面前弄乖,凭你这臭小子也能打打败我的徒儿?”
陆介心中极是厌恶这老姐,什么原因他可也说不上,当下尖刻地道:“我也在奇怪,怎么搞的堂堂华山的高弟会三招两式就丧命在臭小子手下?奇怪!”
他倒像是第三者的口吻评论一般,直气得凌霜姥姥勃然大怒。
然而他这几句话却也挑起方平等人的怀疑:“不对,黄方伦若是被这何摩所杀,这何摩已练成‘先天气功’不成?”
凌霜姥姥怒喝道:“你倒说说怎么三招两式就杀了我徒儿?你——你”她气息之下,话都说不清楚,陆介却冷冷道:“也没什么,我瞧他在路上发横,一时瞧得不顺眼,就把他杀了。”
此言一出,武林三英的“铁笔秀士”和“追云狒”再也忍耐不住,齐声大喝扑向陆介。
那边凌霜姥姥又何尝不是暴跳如雷,她自己昔年有一段伤心事,从此性情乖戾,一身功夫又高,武林中人对她真是又敬又怕,几曾吃过陆介这等狂言讥刺,当下也是大喝一声,一杖横扫过来。她功夫端的硬极,虽然后发动,反而抢在程、罗之先,程、罗二人见她争着动手,武林三英是何等名望,岂能再插入以三攻一?
那凌霜姥姥长杖宛如出洞蛟龙一般横扫过来,杖上所挟的风声,吹得全堂烛火欲灭,陆介却气闲神定地站在当中,身上褴褛的衣衫都没有动一下。
姚百森可是大吃一惊,暗忖道:“这老婆子好狠,竟想一杖击毙此人,这少年如此托大必是不知厉害,我且——”
当下大喝一声,双掌一翻,极快地拍出两掌,一取凌霜,一推陆介,免得陆介被击中要害。
果然不出姚百森所料,凌霜这一杖唤作“即缓即达”乃是华山七十二路杖法中最阴毒的一招,但此时被姚百森先发制人,攻其所必备,凌霜姥姥怒吼一声,退后半步。
但是姚百森也是大吃一惊,原来他推陆介的一掌却如推入棉堆,被人一化而消,他险些跟跄前倒!
他不禁惊诧无比地注视了陆介一眼,只觉得这古怪的少年也正瞧着他。
凌霜姥姥一顿长杖,地上登时裂了几块青砖,她颤声道:“姚百森,你接我一杖!”
姚百森退了一步,忽然软言道:“晚辈岂是老前辈对手。”
凌霜怒道:“不行!难道你还想仗你过世老子的威风吗?”
姚百森赫然变色,但他仍然退了一步。
凌霜姥姥一股怒气全发在姚百森身上,只见她长杖一抡一抖,化作一片乌光卷向姚百森。
姚百森身形一晃,如脱兔一般闪躲开去,凌霜姥姥又是一扭身。直劈下来。
那庞大沉重的长杖在她手中轻灵如剑,而杖身所涌出的劲风,令丈外的人都感到如刃割面。
伏波堡主从不涉足江湖,令人有高深莫测之感,这时大家都拼住呼吸,瞧瞧姚百森究竟有多少能耐,连“铁笔秀士”和“追云狒”也一时忘了找陆介寻仇。
姚百森一连闪了十招,那凌霜姥姥的杖却越来越凌厉,每一招都是极上乘的狠毒之作,姚百森登时陷入危境。
凌霜姥姥脑海中陡然显出另一幅情景:那是华山上吧,天沉沉的,也许是黄昏时分吧,暮霭盘绕着山峦。
凌霜姥姥挥着长杖,也同样地攻击着一个少年,那时她还不是姥姥,她仍是个轻盈的大姑娘,长发飞舞着,散发着青春的芬芳。
那个少年也是不停地退着,央求她停手,但是她手中杖却愈舞取急
就像现在这情景一模一样,对手的人也长得几乎一模一样,那宽阔的肩阔,高大的身躯
于是,凌霜姥姥像是发狂了,一枚一杖地扫向姚百森,姚百森的身法虽然妙极,但也愈来愈险。
只见凌霜姥姥一记“月苦星涩”分成三截杖影扫向姚百森,姚百森在无可逃敌的情形下,仍是没有反击之意,眼看就得——
蓦然,一声大喝,一条人影如闪电般飞了下来,整个身形在杖影中扑去。
凌霜姥冷哼一声,长杖一带,众人不禁惊呼出口中,却见那人身形如一根鹅毫般随着杖风左右盘旋飘荡,久久不落。
尽管众人全是武林一等的角色,施不禁为这等绝世身法惊得口呆目瞪。陆介看清这人,忍不住叫出口:“查汝安!”
众人怔了一怔,几乎同时地喝出一声:“一剑双夺震神州!”
原来来人乃是和陆介碰过一掌的一剑双夺震神州查汝安!
凌霜姥姥惊怒之下,右手一带长杖,左掌一掌推出。
查汝安也一飘落地,右掌反手拍出。
“砰”一声,两人一正一反地各碰一掌,竟然不分轩轻,各自钉立不动。
众人这才看清楚,名满武林“一剑双夺震神州”查汝安竟是一个气度威猛的少年!
陆介虽知今夜天下英杰集中伏波堡必有一番事故,但是他却不知其详,不过他知道,这凌霜姥姥完全是为了姚畹而来的。
他不禁抬头看那姚畹一眼,可巧的是姚畹也正瞧着他,于是,四只眼睛也分不开来了。
但是陆介忽然像惊醒一般想道:“伏波堡是敌是友尚不知,那旗儿陆介啊,姓姚的也许是你的血海大仇人呢”
他的耳边像是浮起凌霜的怒吼声,他可没听清楚在吼什么,也许是在吼骂查汝安吧,他想到:“若是姚畹落入这老婆子手中,那真不堪设想。”
于是他再看那姑娘,忽然——
他发现那姚畹的小脸变成一幅惊骇的模样,他下意识地一转身,果然武林二英程绰和罗迪宇已到他身后。
火文剑方平报名时,武林二英尚未到,是以程绰冷冷地道:“阁下既有胆架俺们这个梁,难道是无名之辈?”
陆介一怔,那边铁蛟龙温嘉对陆介颇有好感,闻言也冷冷道:“程兄可看走眼啦,人家可是咬炯的‘神龙剑客’何摩”
“哈哈”是凌霜姥姥的怪笑声压住了温嘉的话,大约这老婆子又有什么事令她勃然大怒了。
陆介放松了一口气,因为只要凌霜姥姥一听到他是“何摩”这句话,他的西洋镜立刻就得拆穿。
“铁笔秀士”程绰道:“原来是神龙剑客,那么俺们更要讨教几手了!”
陆介根本没有听清楚他说什么,他暗暗盘算道:“久留这里,必然要被发现我这冒牌货,不如一走了之。”
于是他悄悄往左移了两步。
身边猛听那程绰大喝一声,一拳袭了过来。
陆介急切往左一晃,反手还了一掌“啪”的一声,二人对了一掌,竟是各退半步。
陆介暗道:“这姓程的比那黄方伦高明多了。”
他自失手击毙神拳金刚之后,心中虽极后悔,但是着实增加了不少临敌经验,只见他信手连挥,全是妙人毫厘的神奇招式,程绰不禁暗暗称奇:“从没听说崆峒派有这么一套拳法啊”陆介忽一抬眼,猛然瞧见姚畹,她正皱着眉瞧看自己,似乎不胜焦急,那边杖风虎虎,似乎凌霜姥又和查汝安干上了,他心中忽然一动,猛往姚畹那边连跨三步,反手一拳打出,又跨出三步,程绰刚刚追上,他陡施师父绝技,一时漫天都是他的拳影,程绰这等功力也迫得连退两步。
方平、温嘉等人见“何摩”拳法如此了得,正自高兴,忽然发觉一人对“何摩”凝视半天,呵一声,仔细一看,原来是那“神笔”王天。
陆介知良机不再,反身要牵住姚畹,正叫出:“姚姚畹,快跟我走——”
忽然,脚下一空,不知怎地猛然一个翻跌下去,顿时不省人事。
陆介醒来时,立刻发觉自己身在一个黑暗的地下室中,他暗忖这伏波堡端的机关重重,自己糊里糊涂就跌了下来,也不知姚畹怎么了?
他看了看四周,毫无出口,心中不禁大急起来,猛可他想到天亮后,师父就要到福禄客栈找自己,也不知现在是什么时候了?
一急之下,不禁出了一身冷汗,他暗道:“怎么办呢?怎么办?
他拼命地敲脑袋,却是愈想愈急,愈急愈烦。
事实上,从他跌入机关到现在,不过一盏茶的功夫而已。
大厅上,仍是一片乱七八糟,直到大家发觉有一个道士像鬼魅一般出现在厅口,所有的人才骇然静了下来。
霎时,百十只眼睛一齐集中在这道人身上,试想这许多一等一的好手群集之地,这道人陡然神不知鬼不觉地出现,怎不奇怪?
那道人白髯飘飘,看不出他真实年龄,对着大家歉然一笑,像是说:“有扰各位清兴了。”
每一个人都在思索着同一个问题:“这道士是谁?是谁有这等功力?”
那道上终于开口了:“贫道相向各位打听一个人,打听一个人在不在贵堡。”
姚百森上前道:“敢问道长打听何人?”
那道长道:“小徒陆介!”
陆介?这里没有一个人知道这名字——除了姚畹!
姚畹闪烁着乌黑的大眼睛,正要说话,猛可一个沉沉的声音道:“敢问道长可是昔年天下第一高手神州一奇,法号上青下木?”
白髯老道猛然目中精光暴射,瞪着那发话之人,众人随着看去,却是“神笔”王天!
半晌,老道士长眉一束,精光顿敛,点头低声道:“正是贫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