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夏的夜是闷热的,大地一片沉静。
在甘肃会川县附近,那宽广的官道上,正有一个老汉在无声无息地走着,他的步子很大,但走的却很慢,好像是在月下漫步,但又像是个错过宿头的行客。
只听他嘴里喃喃地念道:“沉沙谷沉沙谷。”
路旁直立着两排白杨树,它们长长的影子,投在官道上,偶而随风摇动。这人却很古怪,专拣那有光处走,逢到树影便一跳而过,但嘴巴却仍不停地蠕动着,似乎觉得很好玩似的。
突然,远处传来一声清晰而漫长的笑声,他迟疑了一会儿,他想:这是一个绝顶高手得意时的欢笑啊,唉!我又何尝不是天下第一,但我的欢乐都去了哪儿呢?
然后,他又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声音骂道:“姓张的,有本领就别夹着尾巴跑!”
他本能地望向声音传来之处,那儿只是长满野草的原野,再远些,是黑漆漆的一片。
他更踌躇了。最后,仿佛是下了很大决心似地,一摆头,往前再走,一面自言自语道:“往者已矣,来者犹可追,我任厉说什么也要昨日死今日生,红脚盆里再翻身,重新活一遍。”
说着,又情有不甘似地补充给自己听道:“不过,和那全真门下之战,老头子也义不容辞。啊!对了,我还是得去找老大商量商量。”
说着,一拍脑袋,大步往发声处奔去。
正当他起身时,暗中又传来那张大哥的笑声道:“风老头,不害羞,我念长斋可从不偷吃油,说洗手武林就绝不跟你们动手,哪像你们啊,是寡妇再嫁——半瓶子醋加半瓶子油。”
那风伦气得啊啊怪叫,两个人转眼就跑得无影无踪,连一声一息都听不到了。
这时,在另一条路上,有两个人正以绝顶轻功疾驰,闻声略为一怔,左首穿文土衣的那个笑着对另一人兑:“二哥,又是那疯老头儿在作怪。”
原来这两人正是陆介和何摩。
陆介身形不停地对何摩道:“他们这乱吼乱闹,别把‘蛇形令主’给吓跑才好。”
何摩道:“正是。二哥,我们得快点才行。”
说着,他们两人更施出全身能为,疾如两缕轻烟。
在他们身后十多丈处的树上,原先睡着一白衣的女子,这时刚被骂声吵醒不久,话只听到一半,望着他们的背影道:“好个蛇形令主,总算被姑娘给碰上了,算你晦气!”
她轻快地跳下树枝,也施展轻功追了下去。
就在适才任厉所走的那条官道上,和他向背的方向,正有三骑舍命地奔着,中间那人,听到笑骂之音,脸色顿时一变,向另外两骑下令道:“梁老弟快把灵芝草交给令狐护法,我独个儿去找个人,你们可先回总舵,记住,千万小心,这东西是教主要的,你仔细着办就好了。”
说着一勒马缰,那骏马训练有素,蓦地止步,前蹄高举打了几个转,消去那前冲的力量,然后他一转马头,奔上一条岔道。
那姓梁的正是风雷手梁超,他领了这白三光白老护法的言语,自去找令狐真不提。
再说在这官道旁的白杨树上,正有一人快加猿猴似地在树上跳跃前进。他显然是在追踪白三光他们,走到那岔路前,他犹疑了一下,也折上岔路,连跳边说道:“你白三光走到天边,我就跟到天边,我查汝安到要让武林朋友看看蛇形令主的真面目。”
不一会儿,他的身形又消失在黑暗的树丛中。
于是,这时在那平直的大路上,前后己有四拨夜行人。
何摩和陆介一马当先,那神秘的白衣女郎追蹑在后,而白三光快骑刚从岔道转到路上,离他们有半里多路,而查汝安亦在他数十来丈之后。
这四批人的脚下,都是何等了得,不过一盏茶的时间,已自奔出一里多地。
何摩轻声对陆介道:“这天全教会川分舵便在前面十数丈的山坳子里。”
陆介点了点头道:“三弟,你上右面的岗子,我往左。”
只见前面不远处,官道绕过了一座土丘,那小丘也不甚高,不过三十来丈,而和另一座小丘围成了个拗子,开口甚狭,拗子里早就没了灯火,乌黑的令人害怕。
这地方的形势本就十分闭塞,寻常过路人根本不会加以注意。而居然被何摩查出天全教分舵是安柜在此。
何摩有心想看看陆介的轻功,究竟胜过自己多少,闻言略一沉吟,便拧身向右,直扑那山顶上去。
他这施展崆峒神功,自是不凡,竟比飞鸟还快,何摩再看看对山的陆介,身影虽仅依稀可辨,但已比他早到了两步。
何摩不由叹了口气,凭自己这天分和努力,竟仍比出道较晚的陆二哥还差了一大截,也难怪全真派能掌天下武林之牛耳了。
陆介登上了山顶,一跃而上一颗大树,伏身树叶之中,察看坳子里的情形,但见黑得伸手不见五指。
他心想这防备甚松,可能是从没出过乱子,否则这两座山丘上,岂会连一道卡子都没有?
陆介和何摩不约而同地从两面包抄而下,哪知脚才踏到谷底,猛听到四周吠声大起。
一条极为凶猛的獒犬,乘陆介尚未站稳脚跟,便一扑而上,陆介见它来势凶猛,忙旁移一步,以极端迅速的手法,一掌劈在那巨大的勃子上,只听得鸣的一声惨吼,那壮得像头小牛似的獒犬,竟直挺挺地死在地上。
但这一闹,早已将谷中人全给吵醒了。
只听一声暴吼,一个光着上身的夯汉,手中提了一枝水火棍,从左近一间小屋中蹿了出来。他见到陆介身形,便劈头劈脑地就是一棍。
陆介哪会把这等架势放在心上,只觉得可笑,同时又怕蛇形令主逃去,便以对付那狗的同等手法,身躯一旋,右脚顺势踹出,踢在那厮屁股上,来了个狗吃屎,一直滚到那山脚旁,一头碰在树上,昏了过去。
陆介再不犹疑,一转身,正待起步——
忽觉眼前一亮,原来,早就有一堆人执了火把,从那方向奔了过去。
陆介知道暗中查看已是不成,索性吭声道:“小可陆介造访蛇形令主,烦请转告,务必面见。”
他那雄壮的声音,不啻久旱初雷,震耳生风。
那群人闻言大惊,一齐止步,面面相看,竟没有一个出得了声。
那白衣女郎这时也到了山顶,闻声更是一怔,她那明媚的双睛中,顿时流露出一股无以名之的神情,她惊叹了口气道:“陆介?啊!陆介!”
她的声音,一半是喜悦,一半是羞涩
良久,那人群中走出一个白面长须的老汉,他惊讶地望望这近享大名的青年人,他对这打败过令狐真的少年壮士道:“陆某人休得猖狂,这里是天全教会川分舵,岂容你在此撒野,至于蛇形令主,此地并无其人。”
陆介哪肯被他一言说退,但何摩却不知何故,又迟迟不肯现身,他心想,以三弟这等机智,恐怕已看出了玄虚,所以他暗暗定下主意,先拖住这些人再说,又从他们那疲软的语气,知他们也怕自己三分,便长笑道:“阁下莫非是会川分舵的樊舵主?我陆某倒是久仰了。”
那老头子欲言又止,一股尴尬的样子。
倒是他身后有一个人说:“樊舵主不在,姓陆的还有什么事没有?”
陆介见那老汉太阳穴鼓起,确是一个内家高手,料想小小一个会川分舵,也绝容不下这等的一个人物,想是他们教中更高的分子,但为了拖时间让三弟能够活动,索性胡缠到底,便故作不信道:“那么阁下又是何人?”
这些天全教徒,平素自大惯了,虽曾耳闻陆介的功夫是如何了得,但到底没有见过,这老头涵养倒是颇好的,而他身后那般徒众可不乐了。
其中一个长得粗眉粗眼地道:“老堂主是谁又干你屁事,你识相点还是快滚出去。”
陆介心中暗笑,这人分明已把那老汉的身份点明了。而他也暗暗奇怪,为何那老头竟不愿自报姓名,莫非是有难言之隐?或者,何三弟所说的蛇形令主便是此人不成?
众人见他一言不发,只当他怒极,那老头忙申斥道:“连令狐护法部折在这陆小侠手中,你们又是何人,少不自量力,统统给我住口,否则帮规处理。”
那一干粗汉倒是蛮服他的,已自无声。
正在这时,陆介看到何摩竟现身在众人背后,知道目的已达,不由展齿一笑,何摩也顽皮地眨眨眼。
他们这眉目传神,完全没把天全教徒放在眼里。
何摩忽然朗声长笑道“九尾神龟陆老堂主别来可无恙乎?”
众人一声惊叫,连忙转身,那陆老堂主见是何摩,脸色大变,顿时成为死灰槁色。
那天全教徒中,有些曾在何摩孤身单剑独闯天全总舵时,亲眼目睹他那“崆峒神剑”的绝艺,此时更异口同声地惊喊道:“崆峒神剑!”
这“崆峒神剑”四个字,对天全教徒言,不异是催命符,只因当年何摩力败四大堂主,已把教中人杀寒了心,所以他们怕何摩,竟比怕陆介还深些。
由于何磨这一现身,天全教徒被他们二人夹在中间,进退不得,实为狼狈。
正在之时,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由远而近,瞬时已进了坳子,马上一人,想是心急,一拍马鞍,全身腾空,快如闪电,落在何摩身前。
何摩见他虽生得极为瘦枯,颔下那几根山羊胡子,更是枯黄的令人生呕,但他方才这一手,功力竟不在令狐真之下,暗中一惊。
此人脚一落地,竟像生了根似地,全身不再晃一晃;众人见了他,仿佛大旱中见云霓般地急喊道:“好了!白老护法到了!”
那白老护法不言不语,先把何摩打量一番,只觉得这人少年英发,有加玉树临风,而双目神光内含,功力已几达化境,是不可多得之人材。
他因这几天来,连见高人,倒不敢十分托大,只不在意似地笑道:“这位是谁?恕在下眼拙。”
只因当年何摩大闹天全教后,教中为增加实力,才不惜重金厚礼聘来了他们二位“护法”所以地位也远在四大堂主之上。但他们也就不识得何摩了。
不待何摩启口,那陆堂主忙道:“白兄言差了,此人是大名鼎鼎的崆峒神剑!”
那白三光一念长须,哦了一声,又轻蔑地把何摩打量了一番。
那等天全教徒,因有二大高手在场,胆子倒壮了起来,见到这副情形,都大笑起来。
不料陆介大声道:“三弟,天全教的护法可真不少,这儿又有一个!”
何摩也冷笑道:“怪不得天全教闯不出陕甘二省,原来这些护法堂主都是上不了台面的货色。”
这些教徒有的还没有笑完,一时倒笑也不是,噤口也不是。这白三光是云台派百年来罕见的高手,也是一派系主的身份,哪会受得了这种言语,连声怪笑道:“陆老弟,这厮既认得你,便留他不得。”
说着也不提警告,右手往腰带上一搭,挣地一声,那腰带竟是用布包着的一把精钢软剑,当堂以迅捷无比的手法,弹出一剑。
这下事起仓碎,陆介为人最是忠厚,不料他以名家之尊,竟作出这等偷袭的事,兄弟情切,哪顾得许多,大吼一声,竟从众人顶上,飞身而过,双掌直取那白三光的背部。
哪知何摩本是使剑的会家,虽然白三光那伪装的腰带,轻易不能看出,但见他右手竟放在正前面的那段带子上,大违常情,已暗自注意,因此方能幸免于难。
白三光一剑弹出,何摩快步闪开,而赛哪咤身后又感到一阵强烈无比的压力,正如风雷般地压向身上来,百忙中不由大惊,不料身后那不知名的青年人,功力竟尚在崆峒神剑之上!
他迫得施出云台派追风剑中的绝招“流云贯日”身形一转,左手反身一掌,以防后面何摩的追击,右手的剑脱手而出,在陆介那震骇天下的掌风中,迅速地旋转前进,只听得嗤嗤之声不绝于耳,那精铜剑的剑身,竟因两股力道的冲激,而变得通体皆红。
同时他身躯一矮,避过了陆介掌风的主力,左脚顺一蹲之势,扫出一脚,快如流星,是武林中闻名已久的“无影腿”的脚法。
他们三人这一过招,真是比闪电还快。
那陆琪祥见陆介悬身空中,有这个便宜,岂肯不占,忙一蹲身,猛喝一声看掌,双掌压向陆介。
天全教门下众人,同声呐喊!
陆介方才因救弟情急,竟置己身于危绝之境,他现在若继续前进就碰到白三光的精钢剑,往前方落,正凑上他的“无影腿”而后方又受到陆琪祥的夹攻,往上又没有借力之处。
而何摩方才堪堪躲过白三光突发的攻势,已自抽剑在手,见状忙打出一剑,直攻白三光,迫他收回攻势,这崆峒神剑虽然快捷出名,但在这电光石火的那一刹那,未免有远水不及救近火之感。
正在这生死俄顷的一刹那,猛听得两声暴喊,那神秘的白衣女子和查汝安早就同时舍身分别从两座山上跃下。
那白衣女子下坠之势,是何等迅速,只见她头下脚上,瞬刻已扑到战场,她手中白金丝长索一卷一缠,猛注全身真力,用劲一摔,那长剑竟硬生生地被她转了个方向,直射白三光自己。
而她乘这反推之力,一个“鲤鱼打挺”身形又复上蹿,她这时救危心急,哪顾得了男女之嫌,春笋般的玉指抓往陆介右臂,猛力往上一提。
陆介被她这一提,倒反不敢用力,只因他这一用力,自己固然可以蹿得更高,但她势必下坠,这等损人利己的事,男子汉大丈夫又岂肯做?是以他全身放松,任她提向上。
天下哪有这等不顾性命的救人方法,实在是大出情理之外,不但旁人糊涂了,而陆介自己,在匆忙之中,更不明所以然。
他只觉得一股少女特有的芬香,隐隐地钻入鼻中。
再说查汝安也从山上扑下,直取那九尾神龟陆琪祥,他这“一剑双夺震神州”的名号,岂是虚誉?
那九尾神龟立时暗叫不妙,这时先求自保,忙一撤招,就地一滚,只听得查汝安掌风到处,竟打在旁边的天全教徒们身上,以他这分功力,加上下冲之势,这批人焉有不倒运之理,是以嘭的一声惨叫连起,伤的死的到占了一大半。
那白三光剑腿齐出满以为胜券在握,其实当时陆介处境,虽大罗神仙也不能自救,不料横地杀出个程咬金来,被那白衣女子把陆介救了出来,而身后的何摩反攻又如此之快,更闹得个手忙脚乱。
幸好他那追风剑法,本是奇特,原来在这剑柄上,系有一根乌金索子,所以,才能脱手当暗器使,而像他这等功力的人,那剑真是使得纯熟之极,所以他乘那剑身被白衣女子反射向自己时,身形不变,猛地以右足为轴,转了个身,那精钢剑受他一转之力,也顺势和何摩来剑相交,金铁交鸣之音,震耳欲聋。
何摩下掠的身形,顿时受挫,而赛哪咤白三光也退了两步,方才消去这股冲力。
这一顿混战,白三光可说是偷鸡不着蚀把米,自己教中二三流的小角色,倒被查汝安宰了一半,而何摩却丝毫无伤。
白三光站起身子,见是查汝安也在当场,知道不妙,正要开口,不料查汝安是何等机灵,早已冷笑一声道:“好个白老前辈,双簧唱得真妙,安公子他们也被你瞒了过去,可惜这位九尾神龟陆老堂主不争气,要不然,天下武林中人,真会以为陆大堂主死在蛇形令主手下而错把你们天全教当作是蛇形令主的敌人,哈哈!”
那白三光知道留他活口不得,也冷笑数声道:“娃查的,陶一江便是前车之鉴!我白三光总不会偏待你便是了。”
众人之中,除了九尾神龟之外,竟没有一人懂得他们的对话,那九神龟晓得今晚难能讨好,强颜盛怒道:“我天全教与各位无涉,和武林中人,素不相犯,诸位为何一再相逼?莫道我教无人,须知武林自有公道。”
查汝安朝指骂道:“天全教主便是蛇形令主,天全教又怎与武林中人无涉啦?”
何摩也大声喊道:“查大侠言之有理,我何摩有物证在此。”
众人都转头看他,只见他手中提着一物,竟是蛇形令主的面罩,何摩笑道:“适才陆二哥与教中人纠缠,何某已入室搜过,发现此面罩藏于一隐秘所在,其上仍有余温,可见蛇形令主非但是天全教中人,而且今晚曾在此谷中,不久前才离去。”
天全教中人一齐大惊,只有白三光和陆琪祥勃然变色,白三光倒是久经风浪,瞬刻又回复到常态,怒道:“好个崆峒神剑,年纪轻轻,倒学会裁脏诬赖了。”
何摩早知他们会这般说,脸不改色地道:“你天全教中房子构造,何某自是不熟,你若问心无愧,敢否让何某当着各位面前,公开那藏衣物的所在,那边尚有一套衣,已为我撕下一角,可以对证。”
陆琪祥怒道:“你崆峒神剑擅闯我教圣地,求赦已是不能,还想一而再,再而三吗?真是自不量力!”
天全教人大声喊杀。
白三光旁若无人地喊道:“本舵执法何在?”
教众中走出一个斜眼的汉子,躬身禀道:“本职谨受命。”
在场诸人,要数这白护法名份最高,他便开口问道:“外人擅入禁地,作何处分?”
那汉子恭容答道:“我教素来宽大为怀,只要那人知道悔改,四肢任去其一。”
白三光双眼紧盯何摩道:“若那人不知改过,又如何?”
那执法沉声道:“千刀万剐,不足抵罪,当处裂尸之刑!”
教众们又同声喊杀。
何摩见他们自唱自诺,反觉好笑,潜意识地俊目一扫,想看看陆介的反应如何,不料陆介和那白衣女郎竟都不在场中,想是方才一阵翻滚,跌到山坡那边去了。
查汝安知道白三光和陆琪祥已因秘密被拆穿,想打群斗,以多数的优势取胜,免得事泄于外,并且可假自己和何摩之手,来消灭这些本不知情的教众,这真是一个一石两鸟的绝妙之计,也由此可知,这白三光心肠之毒辣。
白三光右手一挥道:“本舵弟子全体执行我教之法。”
众人同声应诺,纷纷拔出兵器,大声喊道:“承天之泽,替天行道,天全为教,天全唯雄!”
瞬刻已将何摩和查汝安二人包围起来。
二人又岂会被这等人唬住,不过这教众虽然适才已被查汝安伤了一半,但现在能作战的也有二十来人,而且队形分散,倒不如方才四十多人集在一起,容易应付。
二人长剑在手,背面而立,查汝安腰上插着那对名闻天下的双夺。
“一剑双夺震神州”查汝安冲着白三光哈哈大笑道:“原来贵教‘金刚会罗汉’竟是这等豆腐架势!”
他这话是点那令狐真拦截自己不成,而反被陆介击败的事,白三光心中岂有不知,怒道:“姓查的少口没遮拦,也是我们看走了眼,凭你能当得起‘金刚会罗汉’这等大札?”
何摩冷冷地接了句道:“可惜的是个破罗汉,会不到查兄这等真金刚,倒栽在兄弟这等江湖小卒的手上咧,说起来可真丢人。”
“九尾神龟”作贼心虚,哪耐烦再拖下去,忙道:“白兄和他们斗什么口,速战速决。”
白三光恍然大悟,一抡手中长剑,正要上前,不料这时谷口奔进一骑快马,从马儿那咻咻的气息声可知,这骏马已是经过长途跋涉。
那马背上伏着一个垂死的人。
白三光眼快,一眼瞥出竟是“风雷手”梁超!暗叫一声大事去矣。
那马儿想是认得白三光,奔到他面前,猛然止住,前蹄举起,一声长嘶,可怜它又哪知背上的主人已是生命危殆了哩!
梁超被它一掀之力,倾跌在地上,白三光忙弯腰一看,见他整个胸骨已然折断,绝对无救,也亏他竟能撑得住,赶回来报个信,只听他神智昏迷地道:“安复言”
陆琪祥在旁大惊道:“陇西大豪!”
白三光略一思索,忙在梁超血迹斑斑的胸衣中摸了摸,然后连连顿足道:“陆老弟,这回可全盘皆输!”
陆琪祥急急道:“梁超这厮太笨,这岂非在替那安老头带路!”
白三光悟道:“众弟子快上!”
不料右边山头上,一声断喝,竟是一个雄劲苍老的声音:“还不给我住手!”
众人闻声一看,是一个银髯飘飘,仙风道姿的红面老者,此人非他,正是陕甘黑白两道的精神领袖“陇西大豪”安复言。
那批蠢蠢欲动的教众,这时竟乖乖地静立在当场,那白三光见不是路,晓得不动狠不成,忙断喝道:“再不服从命令,即以此人为诫。”
说着反手一剑把旁边那执法的斜眼汉子,劈为两段,可怜这人又哪知祸从天降,连叫喊一声都来不及,便一命直赴在死城报到去了。
一干教众哪甘心服,只因平常就不服这二个护法,一入教便得了高位,而那令狐护法,初出师又吃了败仗,方才白三光对何摩又没占了先头,所以有大胆的就喊道:“我们入教是替天行道,谁人没有父母子女,白护法岂能妄杀无辜,一定得有个交待才行。”
群众的心理就是这样,只要有人带头,便会鼓噪起来;果然,众人都撇下查、何两个,反渐渐迫近白三光和陆琪祥立身之处。
陆琪祥抬头看到安氏父子和两个不认得的高手(即南琨和萨天雕)已从山上直奔下来,忙一拉白三光的袖子道:“白兄,风紧,扯啦!”
白三光虽怒气填胸,也无可奈何,正打算往左山上走,哪料到那山头上早就立了五个人道:“此路不通!”
正是虬髯客和吴飞他们五个。
原来他们是从另外一路包抄的,路上却被风伦和张大哥搅了一阵,直到现在才赶来,即正好堵住去路。
那白三光怒吼一声,飞向一个教徒,一剑刺个洞穿,劈手抢来一技火把,丢向那主舶所在的木屋,那初夏之时,西北天气又素为干燥,这木屋立时便点燃了起来。
何摩见他意图烧灭证据,不由大急,忙飞身前去,想从屋中抢出那“蛇形令主”的衣服。
白三光脱身要紧,右剑左掌,施出全身能为,当者劈易,陆琪祥也以双掌殿后,这批挡路的教众又那是对手,瞬时已被他们杀到谷口。
查汝安从后面想追,却又被教徒们挡在中间,眼看那白三光已杀出谷口,而陆琪祥也将脱身,急得顿足不已。
不料就在那一刹那,猛听得谷外的白三光惊叫一声,竟像挂彩似地。
陆琪祥正以双掌磕飞了两个想拼命的教徒,背着谷口,边打边走,听到白三光的惨叫,大吃一惊,连反身都不及。
谷口忽然闪进一个使长剑的人,身法端的是了得,只听他口中大喊:“天全贼子吃我韩若谷一剑!”
手起剑落,早已把陆琪祥剁在剑下。这九尾神龟当年也是个成名的洞庭水寇,不料竟葬身于此。
“一剑双夺震神州”查汝安为留活口,忙叫:“剑下留人。”
但韩若谷这阵快剑,比狂飚还快,陆琪祥哪还能幸免?
何摩这时也正从那起火的主舵中蹿了出来,一边惊奇地纳罕着道:“怪了,那套黑衣服怎会不翼而飞的。”
他听到查汝安这声急叫,身形一落,抬头便看到那久违了的韩若谷大哥。只见他右手提三尺青锋,剑锋上还淌着一丝鲜血,气魄万千地伫立在月光下,左手举着那陆琪祥的首级,长啸一声道:“天全邪徒,人人得而可诛,我韩若谷愿为武林前驱!”
说着,俊目忽然抹上一丝凶狠的色彩,往那谷中尚存的天全教徒回扫。
何摩见他这等气派,实在是天下无二,与陆二哥是无分轩轻,但陆介却有一股忠厚之气,而韩若谷是刚强过人,真是春华秋实,各有其美。
此时众人俱已赶到谷中,何摩正待上前,那“陇西大豪”安复言长笑道:“英雄出少年,这位韩英雄诚不愧为快人快语,但今天谷中这些天全门下,既已幡然悔悟,还望为我陕甘武林存些元气,网开一面如何?”
韩若谷纳剑入鞘,长揖到地道:“安老英雄有言,韩某焉敢不从?”
何摩方才上前与他见面,韩若谷一惊道:“三弟怎会与二弟走散的,我在城中留下的暗记可见过没有?”
何摩苦笑道:“二哥刚刚还在,我们要不是随着你的暗记走,怎会到了这会川县的境内?”
韩若谷用力把九尾神龟的首级往地上一丢道:“这几个月的明查暗访,总算有了个眉目,那伤天害理的蛇形令主,一定是天全教主的化身无疑,可惜三弟你们来得太早,否则这蛇形令主今天一定难逃公道!”
何摩惊问道:“大哥竟比小弟捷足先登,早就伏伺在侧了吗?”
韩若谷惋惜地叹了口气道:“我注意这儿,己有五天之久,每晚四更天,便有一个功力极高的夜行人来往此地,我虽不能确定他便是蛇形令主,但八九也离不了谱,哪料到今晚贤弟们会有这一搅,否则昨夜便要弄个分晓。”
众人听了,都为之扼腕不已,尤其那虬髯容颜傲更是愤怒地说:“蛇形令主已成天下公敌,逆天者亡,死期必为不远,我颜傲必能见他死无葬身之地!”
这时,乌云忽然四起,月儿暗然无光,霹雳一声响雷,倾盆大雨似乎瞬时即将降下,也不知天公是为何而悲!
斜斜的山坡下,藉着那一座斜坡,隔离了那边唇枪舌剑的战场,陆介带着迷糊地躺在地上,对面躺的是那白衣的姑娘,他暗暗奇怪地问自己:“她是谁?为什么要舍命救我?”
那白衣女子拉着他一同从坡上滚到这里,现在那少女微微动了动头颈,把额前的头发摔到颈后,于是陆介看到了她的面容——
天呀,竟是那在华山麓跌落陆介怀中的绝色少女!
那少女脸上带着一种似羞似喜的神色,和风般的红晕替她那美极的脸颊上更增加了几分艳丽,陆介痴然叫道:“姑娘,是你”姑娘眨了眨乌黑的大眼睛,那像是说:“是我。”
陆介看了看她的眼睛,又看了看她的嘴唇,询询地道:“承蒙姑娘义加援救”
那姑娘红着脸道:“不,我,我”
陆介的眼帘上似乎挂上了一层轻淡的纱幕,周遭的一切都生像变成了曼妙的迷蒙,轻柔而活泼地随着他心的弦律而震动,这女子是太美了。
忽然,他似乎发现这样相对躺着大为不妥,于是,他一骨碌爬起身来,倒把姑娘吓了一跳。于是,那姑娘也似想起,连忙翻身待要爬起,却皱眉轻唉了一声,陆介忙问道:“呀,怎么?受了伤吗?”
姑娘伸手微微指了指脚踝,想是方才翻滚下来时扭伤的。
陆介急切地伸手,待要扶她起来,她不假思索地伸手去接,但是就在两只手相接的一刹那,她停住了。
于是她缓缓抬起了头,向上看去,正碰着他一双深邃的眼光,她含羞地想:“如果”
他们的手已经紧握在一起。
只是这一个小小的接触,小姑娘的芳心却猛烈无比地震颤了一下,像是惊震了一般,她的双目大大地睁着。
陆介轻轻地把她扶着,他瞧着她微微呻吟了一声,心中不禁充满了怜惜之情,忍不住柔声道:“姑娘为了援救在下,竟自身受伤,这真”
那少女只微微摇了摇头,她微乱的头发随着飞扬,陆介下面原有一大篇感激的话,这下再也说不出来。
这时,山坡的那边或者正在剑拔警张,而坡这边的两人却是一丝也没有听见。
姑娘悄悄地把手缩了回来,她红着双颊道:“你——你到这里来干吗?”
陆介道:“我追踪一个人”
姑娘接着道:“蛇形令主?”
陆介道:“咦,姑娘也知道蛇形令主?呵,对了,你可也是为此人而来?”
那姑娘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陆介不解地道:“近日江湖中风险酝酿,姑娘孤身行走江湖,只怕不妥”
他在不知不觉之间,对这姑娘已起了由衷的关切。
姑娘低头道:“我在寻找一个人”
他们站得很近,彼此的呼吸都能感觉得到,陆介带着询问的眼光望着她,她踌躇了一会儿,终于勇敢地望着陆介道:“我是在寻找我的丈夫。”
两朵红云飞上她的双额,她悄悄地低下了头。
陆介道:“呵他,他是谁?”
这话听来十分不妥,其实他倒是一片好心,因为他判断这姑娘的丈夫必是武林中人,或许他能助她一臂之力。
那姑娘羞涩地扬了扬眉梢,神秘而略带喜悦地低声道:“他名叫陆介。”
陆介几乎惊得跳起来,他以手扶额强自镇静了一会儿,颤声道:“姑娘姑娘的芳名可否见告?”
姑娘道:“我叫查汝明。”
查汝明!那半截玉环儿上刻的不正是“查故明”三字?难道
大道上静极了,除了风声和偶起的犬吠。
“呼”一声,一条人影比飞箭还快地掠过长空,不一会儿,呼一声、又是一条人影掠过。
前面的人哈哈笑道:“风老儿,你也追不上我,我也摆不脱你,我看还是算了吧。”
后面那人骂道:“姓张的天生一副没出息的胚子,我问你,你除了两条贼腿以外,有哪一样是我老人家的对手?”
前面笑道:“哈,我便承认打不赢你老儿,可是你就是追不上我。”
后面的猛纵腾空而起,喃喃怒骂:“张乌龟,张王八”
前面姓张的道:“风老儿,你在念什么经?我听不清楚。”
白龙手风伦自从赌斗输给全真派三十一代祖师后,被迫做了三十年和尚,吃了三十年的素菜,当真是嘴里谈得出鸟,这时听姓张的说他念经,不禁勃然怒道:“伏波堡就没有出一个好人。”
姓张一面飞奔,一面道:“此话怎说?”
风伦不答,自道:“其中又以你姓张的最没出息。”
姓张的调侃道:“愿闻其详。”
风伦道:“我瞧你比那姓姚的女娃儿都不如。”
姓张的一听“姓姚的女娃儿”心中一惊,忙道:“怎么?”
风伦道:“人家小小年纪可毫不含糊地在黄山跟俺们几个老儿赌斗,那像你”张某一闻此语,喜道:“黄山?”他暗自忖道:“我到处寻畹儿不着,这下当真是得来全不费功夫。”
只见他猛然往左一挫,大叫道:“风老儿,失陪!”
这张某人轻功上确有惊世骇俗的造诣,他这猛然变向,风伦虽有出神入化的功力,也一时停脚不往,他怒骂道:“狗厮鸟,吃我一掌。”
“白龙手”掌上何等功夫,这时他身形向前直冲,掌力却往后挥出,威力竟是丝毫不减!
姓张的大步飞奔,并不接架,陡使上乘轻功,竟比风伦掌力还快一步地脱出威胁圈,风伦骂道:“该死,没种!”
唰的一声停下身来,同时飞快地转了一个身,他望着奔出数十丈的张某背影,气得自语道:“给这厮一闹,灵芝草也没到手,真是丢人。”
这时他的身后忽然一阵风响,那声音发觉时已在数步之内,风伦大吃一惊,他心中飞快地忖道:“这人是谁?普天下之具此功力的只怕不出几人!”
他的思想虽快,出掌比这更快,只见他双掌向后挥出,化成一片模糊的掌影,挟着雷霆万钧的威势飞出。
轰然一响,背后那人竟然发掌硬崩,风伦只觉肩头一震,骇然反身瞪视,只见那人也是稳立当地,双脚丝毫未动。
那人沉声道:“小弟任厉参见老大。”
风伦睁大了老眼,凝视着这多年不见的兄弟,他忽然呵呵狂笑起来,大踏步地上前抓住任厉的双肩,激动地大笑着。
他的笑声丝毫没有笑意,那只是一种感情的发抒罢了。每个人都有七情六欲,在风伦,那只有一种——就是狂笑,他的笑声不也包含着这一切的情感吗?
他的内力深厚举世无双,笑声拖得悠长不已,当他的笑声低歇时,人屠任厉忽然跟着笑了起来。
任厉的笑声,就成了狂烈的悲歌,他的声量洪亮无比,霎时之间,似乎风云为之变色,草木为之含哀。
风伦低声道:“老三,你瘦了。”
任厉紧接着道:“也老了。”
风伦道:“这几年你在哪里?”
任厉道:“这几年我住在地狱中。”
风伦呆了一呆,他凝视着任厉,从那目光中,他发觉了比以前更深痛苦的神色,于是笑口常开的他,也不禁在心底里幽叹一声。是的,时间的易逝,对于真正的痛苦,只有相对地增加。
风伦用左手抚援了一下右腕,低声道:“老三,你同不同意这句话——遣情情更多?”
人屠任厉扬了扬眉,点头喟然道:“我们一生狂歌当哭,哪知到头来更为情困”
风更紧了,呜呜地哭泣着,这位处西北的会川,从去年九月起就一直笼罩在冰雪之中,积叠的酷寒像白刃一般凌割着大地,虽然这两位当代奇人一身功力盖世,丝毫不会畏惧这严寒,但是他们的心却是在阵阵酷寒之中;这是没有办法的,因为——他们都是老人了。
风伦道:“老三,全真派青木牛鼻子的徒弟出道了,你可知道?”
人屠任厉点了点头道:“我知道,我们见过了面。”
风伦奇道:“你们朝过相?在哪里?”
任厉的脸上又罩上一层哀伤,他颤声道:“在我住的地方”
他又接着说:“若不是碰着他,你想我这一生还会再出来吗?”
风伦一怔叫道:“老三,你是说——明春和青木的弟子交手赌斗之后,你仍要离开我们?”
任厉沙哑地道:“不只离开你们,要离开整个天下的人类。”
风伦几乎要骂将出来,但是他倒底忍住了,因为他瞥见了任厉脸上那悲伤的线条。
两个老人沉默地在寒风中踽踽而行,有谁能料到这是两个举世无敌的高手?
风伦搔了搔脑门,忽然道:“那年青木老道的师父和东海珍珠岛的‘破竹剑客’来寻咱们的晦气,老三你可还记得?”
任厉默然点点头,风伦道:“想起来着实气人,咱们不过是跑上武当山去把武当掌教师弟蓝石老道的胡子每人拔了一根而已,又干全真老道士的事了?也要他来管闲事。”
任厉仍然默然,不过嘴角现出一丝微笑。
风伦斜瞟了他一眼道:“老道来管闲事还情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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