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想她对嫡母百般冷淡,可嫡母死去后,却将所有的嫁妆留予她。
而善意温柔、极力阻止女儿黎育凤与亲侄子杨晋桦感情的萱姨娘,自己满心感动、把她当成恩人,到头来才发觉,萱姨娘把她嫁进杨家,目的是替娘家谋夺嫡母留给自己的嫁妆。
她识人不明,从来都是。
黎育清撑着病弱的身子、憋住一口气,她下床,披上斗篷,再将女儿抱回怀里。
杨晋桦自私无情,她不信公婆会不理柔儿的病,她为他们付出所有的孝心,把他们当成亲生父母,只要是人,就会有那么两分良知,知道恩将仇报,天诛地灭,神明在三尺之上看着呢,何况柔儿身上流的是杨家人的血。
发现黎育清的举动,扶桑放下杯盏,走到她身前堵住去路。“你要做什么?”
“姑爷让你把我圈禁在屋里?”黎育清寒着脸望向她。
她性子软,从不与人结仇怨,向来她眼底只有温柔没有冷酷,但杨晋桦把她逼到忍无可忍的地步,她狰狞了面容、寒冽眼神像利箭,恶狠狠地射入扶桑心头。
一个心惊,退开两步,扶桑看出来了,那是狗急跳墙、是困兽之斗,是黎育清濒死前最后的凌厉。
黎育清抱紧女儿,步履蹒跚地走出屋子,屋外,白雪一阵疏、一阵密的落下,夹带着寒风,刮得人脸颊生疼,园子里的梅花怒放,空气中飘着淡淡的花香,她深吸气,从今尔后,她痛恨梅树!
雪花纷纷坠在她身上、坠入她心间,寒透了的不仅仅是她的身子。没有吩咐软轿,她依恃着两条腿,一步步走到公婆的松柏居前,寒气冻得她双脚失去知觉,但她脸上依旧含着笑意。
她在笑话自己,前年买新居,她还非要挑这间前礼部尚书住饼的大宅院,她说这屋子吉祥,夫君日后定可以成为礼部尚书,哼!哪有这么简单的事,才考上秀才的男人,能为他谋得九品官已是极限,礼部尚书?作梦!
偏偏这个梦,她陪着他作得快乐,如今这么大的宅子啊,最终苦了谁?
每走一步,黎育清便想起一段过去,每想起一段过去,她就怨恨一遍自己,如果重来,如果能够重来泪水滑下脸庞,在衣襟上凝结出小冰珠,呵,她傻了,天底下什么事都能重来,只有人生不能。
终于走到松柏居,她站在院前求见公婆,顿时,屋子里的笑声在听见婢女的回报后戛然而止,一片静默迅速在院落中凝结。
公婆也不愿意见她吗?也想用冷漠逼出那把钥匙吗?
才经过多久的时间,怎就变了模样?那时,她不来松柏居请安,公婆还会到她屋里关心自己的,谁知如今人未走,茶已凉,这个杨家成为黎育清的坟墓。
拉开嗓子,她不管不顾、放声大喊“媳妇求见公公婆婆!”
里头悄然无声,连进屋报讯的丫头也消失在门后。
黎育清苦笑,抱着女儿跪在雪地中,冷眼看着紧闭的门扇,任由寒意侵袭四肢百骸。
“媳妇与柔儿求见公公婆婆!”
她再度大喊,只不过这回的语调中满是深恶痛绝,令人闻之心惊胆裂、毛骨悚然。屋外的下人婢女们,一个个找了地方躲着,胆小的甚至摀起耳朵,没人敢面对主母的凄惨情状。
屋子里的人面面相觑,无人敢发出半点声音,彷佛这个世间被抽光了所有声响,一片静默。
这个态度,已是表明立场。
黎育清垂着头,轻轻对着怀里的女儿说:“对不起,娘尽力了”
柔儿似乎听明白母亲的意思,也放弃最后那份挣扎,张阖的小嘴缓缓闭上,胸口的跳动逐渐微弱,她想起女儿刚出生时,那双黑珍珠似的眼睛多水灵呵,她的哭声多宏亮,怎么会短短十天
等等,十天她瞠大眼睛,努力回想,十天十天柔儿是自从杨晋桦拿不到钥匙后才开始喝不下奶、吞不下水,发烧呕吐、眼神涣散
是吗?为了逼出钥匙,他狠心害死自己的女儿天!这是怎样的狼窝呵!她居然为了嫁进这个狼窝,不惜坏了自己的名声?
黎育清,你真蠢!她紧咬牙关,用力得牙龈迸出鲜血,血腥味充斥在嘴里,她闻到死亡的气味。
此时一声细细的声音传来,她凝神细听,是小泵的声音,她即将出嫁了。
琴声扬起,她柔柔的嗓音唱着歌曲。
“十里红妆十里长,十里锦绣十里扬,十里喜糖十里甜,十里老酒十里香,昔日梦里人成双,今日相爱到天荒,情意缠绵相思长”
黎育清听着,笑了,这曲子她也唱过,在摇摇晃晃的喜轿里,在喜房里的红妆台前,一曲一曲唱,盼能得与良人地老天荒,谁知道,情意缠绵,假的,相思长,假的,唯有那十里红妆,方是那人的心头所愿。
雪在飘,世界被这场风雪给封冻了,她怀里的女儿在咽下最后一口气后,离开了人世,没有不甘不愿,只有宁静平和。
黎育清笑开,女儿已经解脱,紧接着,就要轮到她了吧?无所谓,反正她对人间已无恋栈。
她跌坐在雪地中间,突地灵光一闪,想起嫡母给自己贴身戴着的护身符。
放下女儿,解开胸前小扣,她拉出护身符,上头的祥云刺绣已经有些起毛边,她用尽力气将护身符撕扯开,一方小小如印章的钥匙出现,他们在找的就是这个东西吗?
为了这个东西,连亲生骨肉都可以毒害?杨家人的心肠,何其残酷肮脏!
颤巍巍的手指打开附在一旁的小纸张,里头写着一处地址,是要用这把钥匙打开的宝库吧,住址的另一边写着一行字——杀我者杨秀萱。
是她害死嫡母
一些曾经被忽略、如今却明显的画面跳进脑海,一点一点组装拼凑,拼凑出一个她想也没想过的事实
凄凉的笑意浮上,她看一眼屋里,这么想要苏家的宝藏吗?
仰起头,眼底露出暴戾疯狂,黎育清张嘴,将纸条和钥匙吞进腹中,她强忍喉间疼痛,双眼狠狠盯住紧闭的门扇,狂声大吼“我黎育清在此诅咒,杨家世世代代男盗女娼,下场凄凉,不得好死!”
用尽最后一分力气,她缓缓倒卧在雪地里,抚着已经冰凉的女儿,缓缓闭上眼睛
雪突地下大了,纷飞的新雪掩没世间的丑恶
建方二十年元月十八日,黎育清,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