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桌上那迭白玉纸和笔墨,黎育清久久不发一语,是杨秀萱疯了,还是黎育风异想天开,她们怎么敢这么做?
方才黎育风的贴身婢女拿着纸和笔墨过来,说黎育清今日逾越身分,在老太爷、老夫人面前说话失了分寸,萱姨娘要她罚写女诫五十遍,并限明日之前罚抄完毕,否则不准离开匿子,说完,仰起下巴就走人,完全不理会她的反应。
听见此话,黎育清又好气又好笑,若真是杨秀萱罚她,何必好心走纸送笔墨?如果杨秀萱的目的是不让她再出现在老夫人、老太爷跟前,又何必限时间,直接罚个五千遍,让她接连几个月都踏不出院子岂不更好?
所以理由只有一个,她这是代人罚写,并且杨秀萱不知情。
黎育凤还真当自己聪明,以为用相同的纸和墨老夫人就看不出来?
如果没猜错的话,五十份在自己这里,另外五十份肯定分散在柳姨娘的几个女儿那边。
四房的姑娘们,就数她这笔字最好,但一个晚上要写五十份,为赶时间,她只能龙飞凤舞、随便写写,而柳姨娘那几个女儿肯定也不会尽心尽力,一百份敷衍了事的成品或许看起来真会相差不大,这是黎育凤让自己分掉一半惩罚的理由吗?或者是因今日之事,教她恨上自己?
如果是后者,她是不是该多些提防?
木槿也同主子一般,紧紧盯着那些东西,好半晌后才忿忿不平地说:“姑娘这又是招谁惹谁了?今儿个分明是萱姨娘让你到老太爷跟前回话的啊,难不成回得不如她的心意便得受罚?”
自从姑娘清醒,就不爱让扶桑在跟前伺候,为此事扶桑同木槿闹过几次脾气,木槿性子敦厚、不同她计较,而扶桑却更常往萱姨娘那里跑了。
“哪是,恐怕我这是代人罚写吧。”黎育清苦笑。
黎育清一提,木槿便明白了,黎育风今儿个丢大脸的事,整个府里都传遍了,这是五姑娘第一次吃瘪,从前仗着萱姨娘和四老爷疼爱,她经常同府里其它小姐作对,大家明面上不说,可她那副臭脾气,可没几个人受得了。
“既然如此,姑娘随便写写吧,反正与你无关,交上去老夫人看不过眼,自然会去找正主儿。”
木槿的话令她深思,是要真当萱姨娘给的惩罚认真抄写,让老夫人发现代笔之事,还是合了黎育凤的心,随便写写?
她犹豫,前者能替自己出一口气,让对方有些许警惕,下回还想找她麻烦时会多想个两下;后者的话不出头的老鼠活得久,即使必须长年躲在泥洞里。
只是,经过今儿个的事,杨秀萱还会相信她和哥哥乐意当泥洞里的老鼠?
况且就算她再低调,哥哥马上要和四哥哥一起接受老太爷的教导,这根针,怕不仅仅是扎在杨秀萱眼里,更深入她心底了,
她叹了口气,不喜欢自己优柔寡断的个性,然而性情天生、不易改变,她本就是个怕事的,虽然经历一世生死,有了了悟,但是会的,她会试着改变,变得坚强毅然,变得有足够实力,保护自己的亲人。
做出决定,她硬声说道:“不,既然要写,就要写得工整认真。”
这是她的选择,即使这个选择令她害怕得颤抖,但是,她不想退缩。
“木槿,来帮我磨墨。”
木槿点点头,似乎知道了些什么,她走过来,主仆俩开始为五十篇女诫拚命。
黎育清随意用过几口坂后,拿起毛笔开始“受罚”扶桑见状脸庞含笑,嘴巴上却心疼道:“姑娘,你要不要先歇歇,若是积了食,夜里要睡不好的。”
黎育清看也不看她一眼,低着头道:“五十遍呢,夜里若是睡着,怎么写得完?”
上一世的经历在她脑中深刻,对于扶桑的爱怜之心早己全无,只不过既知扶桑的心思,黎育清便将计就计,让她去传达自己希望被传达出去的消息,好让杨秀萱少几分戒心。
扶桑噘起嘴,埋怨道:“奴婢真是想不透,姑娘为什么要帮四少爷说话,明明就是四少爷动手推姑娘和五少爷下水的,要是奴婢啊,肯定要在老太爷跟前好好告上一状。”
这话,是杨秀萱让她来剌探的吗?她想弄清楚他们兄妹俩为什么突然间转换态度,向四哥哥示好?
好吧,杨秀萱既然想知道,她就亲口说。
黎育清幽幽叹口气,放下毛笔,璀灿如星子的黑眸波澜不兴地静静凝望她,这让扶桑联想起深不见底的湖水,突然感觉凉意袭人,不禁轻蹙柳眉,她觉得八姑娘似乎不大一样了
不过,她还是硬起脖子、迎上黎育清的目光。
黎育清微笑“扶桑,你可知道,这次我跌入湖里后昏迷不醒的时候,见着什么了?”
“见着什么?”
“我看见一尊庄严肃穆的菩萨,菩萨慈悲地看着我的脸,对我说:结恩难、结仇易,得饶人处且饶人。菩萨还说了,四哥哥是文曲星下凡,命格不同于常人,幼时命中崎岖,是上天欲给的磨练,但长大后他必定会出类拔萃、连中三元,受朝廷重用,并且他将成为黎家家主。”
“你说,我何必和这样一号人物为难,日后他若真的成为黎家家主,哥哥还得仰仗他呢。何况他是天上星宿,自有天神护持,任何人想伤害四哥哥,都不会成功的,到最后只会得到他心中怨恨,待他日四哥哥有了权势地位,那些个对不起他的,还能不胆颤心惊、畏惧受他报复?为自己、为五哥哥,我是下定决心了,无论如何,永远不与四哥哥作对。”
这话有几分真、几分假,她希望话传出去后,能让杨秀萱心存警惕,暗地里的肮脏手段少些,她的心肠没那么硬,若杨秀萱不主动来犯,她也不会为尚未发生的事去报复。
人不犯我、我不犯人,前世事,暂且休,但若杨秀萱再动作频频,伤害哥哥、伤害自己、伤害嫡母,那么便是她再不想惹事,也会逼自己强硬。
生命给了她重来一次的机会,同样地,也将重新来过的机会放进杨秀萱、扶桑的手里,万望她们别重蹈覆辙,因为,她也不希望自己因为她们而成为心狠手辣之人。
扶桑迟疑道:“那不过是作梦,怎么能眵当真?”
这个人不死心呐,黎育清浅笑道:“问题是,哥哥也作了相同的梦,天底下哪有这般巧合之事?所以我们决定再不同四哥哥作对,相反地,还要巴结他、讨好他,日后傍着大树好乘凉。”
她的话让扶桑心头一怔,五少爷、八姑娘己摆明态度,那么萱姨娘那边她得早点把此事禀报上去。
扶桑不知道,她的表情己经出卖了自己。
黎育清在心底暗叹,扶桑不是个心机重的人,当年的自己怎么会看不透?
她忽略了一件事,目前的自己是十岁,十岁的女娃儿哪有那么深的洞察力,她之所以能将事情看得一清二楚,是因为她十岁的身子里装着一个十八岁、历尽沧桑的灵魂。
“好了,你下去休息吧,这里让木槿陪着就好。”
“是,姑娘,奴婢下去了。”
扶桑屈身行礼,转身走出匿子,她的脚步有些仓促,是急着去向那头报告吧,黎育清微微一笑,拿起笔,专注地将这笔字发挥到最好。
蜡烛烧掉小半截,木槿听见屋外有脚步声,走到门口处打开门、往外探头,是五少爷,她将门打开,迎黎育莘进屋。黎育莘进门,看见妹妹正在抄写女诫,昏黄的烛光投映在她细致的五宫上,意外的是,他看见她脸上带着肃穆庄严?
这哪像个十岁的女娃儿?!以前没注意,如今方才发觉,是他这个做哥哥的不长进,让妹妹操碎了心、受尽了折磨吧。
他走到黎育清身边,木槿乖觉,抬了把椅子放在他身侧,黎育莘坐下,看着妹妹那笔无可挑剔的字。
黎育清比自己更早启蒙,小时候他不爱念书,成天拿着小木剑砍砍杀杀,老要娘追在**后面逼着读书写字,妹妹可行了,三岁的他被逼上老半天,几句三字经还没记熟,才一岁的妹妹居然在他背“人之”时,想也不想便接了“初”当时她正机在床上玩着一个小布球。
娘吃惊,接连测了她好几句,她都能接得上。
那个时候,她只会喊爹、娘,话只会讲一个字,谁知道就开始作学问了,刚好爹在一旁,还笑道:“这真是猪不肥,肉全长到狗身上去了。”
娘瞪爹一眼说:“不管是猪是狗,都是你生的。”
这件事,娘提了又提,说着说着便是满脸骄傲。
妹妹性子乖巧,说:“若清儿是男儿身就好,那么咱们家便有一个将军,一个宰相。”
她是极懂得安慰娘的,心知爹爹指望不上,娘只能仰仗他们兄妹,三岁便开始拿笔,写的字比他这个哥哥还强。
哥哥的影子投到纸面上,黎育清回过神,这才发现黎育莘坐在自己身边。
放下笔,她迎上问:“哥哥,怎么来了?”
“没事,吃过坂,过来转转、消消食。”
“怎么吃得这样晚?”
“老太爷找我和四哥哥过去说话。”黎育莘改口,不再一句句黎育岷,而是四哥哥,黎育清注意到了,心中略感安慰。
“说什么?”
他盯了妹妹老半响,低声道:“猜猜,今天上门的贵客是谁?”
黎育清摇头,她怎么会知道?只晓得对方虽然年轻,但身分肯定不凡,否则二伯父和爹爹不会特地返家接待,老太爷的态度更不会这般慎重。
“是三皇子齐镛和珩亲王府的世子爷齐靳。”
是他们?黎育清有点印象,前世他们也来过府里,听说是皇上想念、要劝说老太爷回京城,不过上辈子她和哥哥被禁足在屋里,整整一个月不允许出门,生怕他们冲撞贵客,所以此事对她而言,并未留下深刻印象。
比较有记忆的是,后来世子爷成为大将军,极受皇帝看重,世子爷要领军上战场,战场上死伤难估,皇帝想为世子爷留下血脉,有心为他赐婚。
当时考虑了黎家女儿,而自己是人选之一。
她当然不愿意,她一心一意想嫁给杨晋桦,在杨秀萱的帮助下,最终顺利嫁进杨府,而老太爷最后选定的人是二房的黎育秀。
令人叹息的消息很快传回乐梁城——世子爷死于战场,黎育秀成了寡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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