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生生忍着,决心怎么也不能堕了自己的尊严。
翻来覆去,折腾到快中午,凫风初蕾才勉强睡着,可是,不一会儿,便醒来了,揉揉眼睛,头晕脑胀,巴不得再睡一会儿。
可一想到要赶路,立即又坐起来。
窗外,正午的烈日高照,火辣辣的太阳令人触目惊心。
门口,却传来百里行暮温柔的声音:“初蕾,再睡一会儿吧,现在太热了,我们傍晚再出发。”
她心里一松,再次躺下去,几乎立即就睡着了。
再次醒来,已经快夕阳西下。
那些晨昏颠倒的商旅大部分都还没起床,用餐的人也很少。
二人坐在一间雅座里,非常安静。
饭菜特别丰盛,甚至还有一大盘鲜艳欲滴的大西瓜。
委蛇大赞:“这西瓜唯有西域之地才有,我们在鱼凫国和阳城都从未见过。”
“所以,才叫西瓜嘛。”
凫风初蕾尝一块,顿觉清甜凉爽,味道果然好极了。
她见百里行暮只微笑着看着自己,就拿起一块西瓜递给她,兴致勃勃:“你也尝尝。”
百里行暮接了,却不吃,只是放在一边,摇摇头:“我不爱吃这些东西。”
她有点失望,不再吭声,只是默默吃饭。
委蛇察觉气氛有点诡异,也不讲话了。
明明那么丰盛的饭菜,却味同嚼蜡。
百里行暮自然没有忽视她的情绪,可一时又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她。
忽然想,接下来的这段死亡之旅,也许,根本就没必要叫她同行了——无论是胜利还是失败,也许自己都无法走出茫茫大漠了。
他并不怕敌人的厉害,而是怕自己的死亡。
尤其,居然被她亲眼目睹自己的死亡。
而且,那神秘的力量一直在暗处,在她的神力没有大成之前,自己死后,她岂不是只能任人宰割?
理智提醒他,应让她马上离开这里:无论是回岷山召集旧部还是去周游天下,都比现在好。
可是,真要开口让她离开,竟觉茫然无措,惶惶不安。
这种患得患失的心情,真是十几万年来,绝无仅有。
他是炎帝利用自身基因单独创造的一个人类,因为不经母体孕育,半神人的属性就远远超过了人的属性,所以,和炎帝一样,很长时间缺少七情六欲,喜怒哀乐都较常人平淡许多,于两性之间,更加没有丝毫兴趣。
黄金时代的男欢女爱,在他眼里,那是毫无意义的无聊事件。
不止欲望,他对权势,黄金,统统都不太有兴趣,就连天下被黄帝夺去,最初也并不觉得有什么可以愤怒的。
直到在轩辕殿中,第一次目睹几十颗阿格尼亚同时在自己的土地上爆炸;
直到不周山之战,自己驾驶战舰一怒之下摧毁了人类的根基;
直到第一次的重伤死亡;
直到那一万年的古蜀柏灌王生涯;
他身上半神人的特质慢慢退化,人的特性慢慢加强。
再到一万年的重伤沉睡,醒来后,人的属性,几乎彻底取代了半神人的特性。
不止是因为伤势,更因为气候,环境,空气里的微量元素的改变……他的肌能,也正慢慢地蜕化成人的特性。
喜怒哀乐,越来越强烈;七情六欲,忽然汹涌而出。
爱恨嗔痴,贪婪欲望……种种人类的德行,在他身上全部复活。
就如此刻燃烧的五脏六腑的痛苦,他清晰地感觉到心脏在凝固成一块一块小小的黑炭。
死亡,无声无息迫近。
麻木,比巨疼更令人恐怖。
上元夫人有一句话说得不对:凫风初蕾,她不是粗心,而是他这个半神人掩饰得太好。别说一般的人类,纵心细如发的委蛇,也根本没意识到他的中毒,只以为他的心脏严重受损。
他已经失去了上古年代,对任何人都坦诚相告的勇气。
好一会儿,他开口了:“初蕾……”
她放下筷子,看着他。
她甚至气鼓鼓地,心想,若是他说了什么不爱听的,自己便不原谅他了。
对,一定不原谅他了。
可是,他不说下去了。
他的沉默,反而让她不安。
尤其,他满脸的凝重就更加让她不安——这种神情,绝非男女之情,或者庸俗的争风吃醋。
不不不,都不是。
这神情,她无法形容。
这神情总令她想起自己的父亲、甚至大禹王——那是一种不久于人世的长者的神情,说穿了,就是一股垂暮之态。
可是,他分明就是一副年轻人的样子,永远也不会衰老啊。
百里大人面上,怎会出现这样的神情?
她忽然很害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