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天子,就不需要一个同样性格的太子。严宽相济,才是为政之道。
就如去年刑部呈上冬至大辟死刑的名单,赵瑜全数勾决后,转给东宫来复审。而赵伯安则将名单上可杀可不杀的死囚,一概留了性命,改判流放海外。
赵瑜拿着太子的复文,向宰相卢明德询问孰是孰非。卢明德回答道:“陛下法之正,太子心之慈。两者皆为正理,无有对错。”
这件事传扬出去后,太子的仁德之名便更为世人所称赞,这就是赵伯安想要的效果。一个与洪武皇帝一模一样杀伐果断的太子,任谁也不能放心得下。就算他父皇赵瑜本人,怕是也会疏远避忌,而他的兄弟、外面的朝臣,天下的百姓,也都得战战兢兢。所以还是学学李治,让父皇安心,让兄弟们安心。
自古以来都是皇帝好做,太子难为。自古以来,历朝历代能顺顺当当、平平安安,即位称帝的太子,也没有多少。隋唐就不用提了,几个皇帝皇子杀得史书里都透着浓浓的血渍。远的,汉惠帝有吕后扶持,也差点不保储位,汉武帝更是直接杀了太子。近的,顺王赵桓做了多少年皇储,但要不是金人入寇。他也不一定能过过皇帝的瘾。
对于皇帝来说,太子不仅仅是继承人那么简单,可以说是紧逼在身后,威胁他皇位的敌人。九五之位,天下安危决于一身,万民生死掌控于手。金口玉言,言出法随,绝地通天的人物。任何一个坐上皇位之人,无不醉心于这个位子带来的权势。而有可能威胁到这种权势之人,便是死敌。
赵伯安很清楚自己的分量。他自出生以来,就是国中朝臣和子民的重心所在。他自八岁为东海王世子,又在赵瑜登基后升为太子,迄今为止,他作为储君已经有二十余年。在这二十多年里,赵瑜领军出征时,他多次以太子身份出来监国。
遇上赵瑜,父皇是君,他赵伯安是臣。但在除此之外,对上天下任何臣民,他就是君上。如今的朝臣和他的兄弟,都在他面前行以臣礼。按照大宋的规矩,宰相位在亲王之上,他的几个兄弟,见了如今的宰相,都要先一步鞠躬,但宰相卢明德和枢密使陆贾,与他道左相逢,却是要一揖到地。
这就叫做‘天子副二’,‘第二天子’。赵伯安自问,若是自己处在父皇的位置上,看到自己的儿子紧逼在身后,怕也是背后有些不舒服。所以他现在尽量表现的仁德敦厚,渐渐的在士民间建立起宽仁的名声。
他的父皇已经五十出头了,按照大宋历代天子的例子,也没有多少年可以坐在紫宸殿中的那张椅子上了。所以就是因为这个缘故,现在不仅是皇宋新闻社这样的朝中喉舌在维护他地位,连对立的旧派士大夫们也是在为他鼓吹,希望上来一个他们心目中的明君。就算此时有一点杂音,也很快就淹没在一片的颂扬声之中。
太子的车驾走得安静而平稳。北京城中的主要街道,大部分都已经是用沥青和煤渣铺起的道路。通过从滦州钢铁场运来的这些炼铁和炼焦后剩下的残留物,北京城成了最适合马车行驶的城市。马车行驶在上面,没有了石板路和水泥路上的颠簸,也没有黄土路面上的尘土飞扬。除了春冬时节,北方会有些沙尘越过燕山来袭,平常时候,城中都是干净整洁的模样。
经过二十年的发展,北京城代替了东京,成了世界上最大的城市。连同附近的几个拱卫京师的卫星城,生活在顺天府城的人口超过了两百万。人口虽多,但从一开始,北京城就做好了规划,并不会因为人口日益繁多而拥挤起来。
桑干河的河道作为护城河绕城而走,而使用大量人力开辟出来的几条人工支流则穿城而过。七纵四横的主街和三条河流一起分割了城池。在城市正北,有作为政治中心的皇城,宫城和各个政府机构都位于皇城之中。皇城前的午门广场,是每年十月,天子阅兵耀武的场所。
在皇城之外,东北一带,是达官显贵们的聚居地,朝堂重臣大半居住在那里。在西北,则是皇宋楮币局和三大钱庄的总号所在。楮币局和钱庄总号其实是一座形制与宫城相仿的小城,俗称为金城,有一个营的近卫军驻扎在金城中,护卫着大宋的金库,传说中里面存放的金砖银砖,足以修起一面北京城城墙。
顺天城南,街巷无数,一个个坊市组成了互相交融的商业区和居民区,是天下间最为热闹和繁华的地方。同时城中还规划有提供给百姓休闲的公园和球场。每到天气晴朗的傍晚,总能看到北京的士民们来到公园和球场中,或是看球,或是聊天。
而在北京城地下,有着庞大的地下水道系统,大大小小的管道,加起来足足有几百里长。其中几条主要的通道,宽阔高耸得甚至可以行船。
路边的梧桐树经过十几二十年的生长,已经有合抱粗。夏天的时候,道路两边郁郁葱葱的树冠连接在一起,形成了一条条绿色隧道。不过如今已经入冬,树叶落尽,也只能看得见
一队披甲护卫走在车驾之前,看到他们,路中的车马行人纷纷退开到路边,以避让太子车驾。赵伯安透过尺许见方的透明玻璃,向车窗外望着。就在道路两侧,能看到许多人手边拿着一份报纸,甚至在一些杂货铺中,都摆出了几份报纸来卖。
由于文化开放,虽然皇宋新闻仍然牢牢的占据了天下报纸发行量第一的位置,且皇宋新闻社发行的报刊占据了发行量前五位。不过下面的小报却也是层出不穷。办一份小报其实很简单,一个笔头快一点的编辑,再去学校里找几个穷学生来写稿,一天功夫就能编出一期报纸来。只要发行量超过一千份,就不虞有亏本的危险。
如今各地州县,几乎都有地方性的报社存在。虽然大部分报社,都是刊行几期后就宣告倒闭。但也有许多存活了下来。这些报章丰富了人民的生活,让地方上的士子有了公开发表自己意见的场所。当然,这也便有了许多杂音。民间的言论变得有些越来越肆无忌惮,看起来就有些乱世气象。不过如今朝堂还是保持着放任自流的态度,并没有刻意去钳制。
赵伯安曾听赵瑜说过,要维持官中的公信力,就不要去堵塞言论。反而要大力鼓励人们说话,虽然会蛊惑一部分无知百姓。可天下还是聪明人居多,那些妄人他们说得越多,错得就越多,醒悟过来的百姓也会越来越多。在一片混乱的言论中,当然人们需要一个准确的说法,就只能来看官方的意见。
回到东宫寝殿之中,吴陆指挥着宫女内侍为赵伯安更衣洗漱。他的父皇还没有从西山的大报恩寺回来,他并不需要先去赵瑜那里回禀今天的典礼。
赵伯安正在更衣,一个才七八岁的男孩子跑了进来。举着张字在赵伯安眼前晃着。
“父王,这是儿臣今天写的功课。你看怎么样?”他是赵伯安的长子,赵师弘,长得唇红齿白,十分得惹人喜爱。
赵伯安低头看了看,这抄得是论语。不过八岁,一笔大字已经写得像模像样。
“写得真不错。”
赵伯安笑着弯下腰摸了摸儿子的脑袋。他这个长子聪明伶俐,不仅他视如珍宝,连在父皇母后面前,也是深受喜爱。赵伯安是伯字辈,而他的儿子则是师字辈。已经有了四个儿子,长子今年才七岁,下面的三个,都才有两三岁。
赵伯安拉起儿子的手刚走了两步,只觉得眼前一阵发黑,身子一晃,一下就晕倒在地。就在这一天,太子一病不起,药石无用,十日后,便薨于东宫庆年殿中。
失去了受人尊敬的太子,潜藏于下的暗流开始翻涌,洪武朝的时局如同抹上了一层阴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