床尾的长皮凳子上,示意我坐在她的旁边,然后展开一本很厚的旧相册,一张一张照片地解释,何时,何地,何种心情,何种氛围。
我不得不承认,德朗内夫人年轻的时候非常漂亮,比她的女儿要美丽清纯得多。有些照片是室内的,让我面红心跳,因为照片上的姑娘几乎是裸身的。
德朗内夫人却没有什么不自然,也许这就是文化上的差异吧。德朗内夫人声音在我耳畔飘动,我已经无法集中精力。女人身上淡淡的香气,让我心驰神荡,我情不自禁地扭过头,看着德朗内夫人优美的侧影。
德朗内夫人意识到了什么,停下来,身体微微挪开了一点,我伸手挽住女人,凑到她的耳边喃喃地说:“让娜,你真的是我见过最美的女人。”
德朗内夫人的身体颤抖了一下,然后就轻轻靠在了我的肩上,继续讲述她逝去的青春。(德朗内夫人年轻的时候非常漂亮。)法国作家都德在他的短篇小说“最后的一课”里宣称:法语,是世界上最优美的语言。
在这个醉人的春日,我认同了他的观点。德朗内夫人讲出来的法语,确实是世界上最优美的,比德彪西的钢琴曲还要动听。从那以后,如果没有别人在场,我和德朗内夫人之间不再用敬称,我也不再称她夫人,而是直接叫她让娜。
人世间,美好的事物总是短暂的。春天很快就过去了,火热的夏天来临了,我也快要结束工作离开法国了。
高能加速器中心有很多访问学者,七八月份通常会离开一批。今年的中子和伦琴射线年会正好轮到我们中心举办,在六月下旬。会务组决定把正式的会议晚宴搞奢侈一点,在一座古堡里举行,请柬里按照惯例邀请配偶参加。
我问了组里其他同事,他们都带了夫人,反正是来旅游的。他们说我这种情况,一般是请一个上得了台面的女孩子,算是好朋友或未婚妻。
我于是犯了愁,大学里我倒是认识不少中国女子,单身的比较拿不出手,结了婚的有几个气质还行,可人家的丈夫在身边,不太合适也不好开口。眼看着还差一个星期了,这天晚上,德朗内夫妇在厨房里忙着,我和玛格丽特在客厅里看电视。
我犹豫了半天,开口把我遇到的难题跟玛格丽特讲了,问她可不可以跟我去赴宴。玛格丽特的脸涨得通红,结结巴巴一会儿说那天晚上有小组讨论,一会儿又说她自己不太会讲话,会很尴尬。我觉得她说的也是实话。德朗内先生的德语很好,能猜懂一点北欧语。
他探出头问我们怎么回事,我于是大致又讲了一遍我的难题。德朗内先生回身和他夫人交谈了几句,语速极快,我们根本跟不上,然后转过头对我说:“如果玛格丽特确实害怕,让娜说她愿意代替玛格丽特。”
我听了,又惊又喜,忙不迭点头称谢:“先生,太谢谢您了!我一定顺手给您抄一瓶波尔多回来!”德朗内先生笑笑说:“没什么,让娜很久没有出门了,当年在巴黎的时候,她可也算是名媛。”
然后,又对玛格丽特说:“小姐,后天我要去罗马,大概一个星期。他们晚上出去时,您记得把门关好。”以后的几天里,德朗内夫人一直很忙碌。
她是在反复修改年轻时的一身晚礼服,还要走了我的西服和衬衫,用蒸气熨斗熨了好几遍。我这里也不敢怠慢,本来准备坐出租车去的,想了想咬牙预订了礼仪公司的接送服务,这一天终于来到了,礼仪公司的梅塞德斯已经停在门外好一会儿了。
德朗内夫人才慢慢地从楼上款款而下。我和玛格丽特都惊呆了:一个高贵典雅的少妇,一袭黑色的低胸吊带晚礼服裙,外罩一件灰色的短披风,那枚银制的胸针,恰到好处地别在左胸。
下面是黑色的长丝袜,配着黑色的高跟皮鞋,袅袅婷婷,风姿绰约。我直勾勾地盯着美丽的妇人,只觉得心慌意乱,口干舌燥。德朗内夫人微笑着,挽起我的手臂。那天晚上,德朗内夫人取得了巨大的成功。
同事们都向我挤眉弄眼,我老实告诉他们,是借来的房东太太,于是他们纷纷表示要来租房。
我看着兴高采烈的德朗内夫人,心想,好在没有舞会,要不然真的成了莫泊桑的小说“项链”里的卢瓦泽尔夫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