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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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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像他真的已经被判出局了。

    “她很坚持?”当时,他立即的反应是这么问。

    “唔,至少我没看过任何例外出现。”她是这么回答的。

    杨则尧仰躺著,仍睁著双眼,尽管房里是全然的阗暗。在空气里倾流的萧邦第二钢琴协奏曲,op。21正好进入第二乐章的中段

    避乐慢慢低下,弦乐轻轻颤动,钢琴演奏却是在音阶上连续不断地来回奔驰;这曾是萧邦对康思坦翠暗藏在心底的澎湃思念,如今那思念是乘著琴音穿越时光贴附上他的心情了。仿佛在沈落寂静中的世界里,只有他,一个人急切切地寻索著杜芳岳的影踪,如萧邦曾经历的

    “现在,你决定怎么做?无论你的决定是什么,我希望你的所作所为都出自真诚,就这样。”这是舒绕珍临走前留下的最后一句话。

    出自真诚的决定

    问题是,爱情不是单人圆舞曲,他当然得顾虑到她的感受和决定。他很清楚,芳岳对他并没有如她自己说的“朋友”那么单纯,这是骗不了人的。但为什么临到了挺进爱情的关头,她就选择退缩?真是因为这些原则、条件?

    这不对啊!芳岳早就知道她的忌讳全让他犯著了,可她还是动了心呀

    他确定!

    或许,他真正该问的,是那“四不原则”的背后意义究竞是什么?为什么芳岳的择偶条件要这么订定?那些才是接近她更坦直的通道,而非表面上显现出来的“条件说”

    就是这样,他真正该问的,应该是这个呀!

    既然如此,那有什么值得怀疑的,就算她的忌讳他全犯上了,他还是要搏上一搏:宁可对结果遗憾,他也不想对过去后悔。

    心情终于回到安定的状态,则尧露了微笑,然后,缓缓地合了眼。

    近两百年前,萧邦在波兰华沙的深挚思恋,终究没能化成瑰丽的爱情,这份缺憾,就让他在台北完成吧!

    “carol,有件事想跟你商量一下,可以吗?”呼,这阵子,这句话几乎已经成为他每天打手机给她的开场白了。

    “有什么事么?”她照例问他。

    “工作的事。”他知道这答案很狡猾,但真的有用。“我想请你替我处理。”

    “请说。”

    “唔,今天我一口气收到好多张单子,好像是要缴什么费用的,我有点弄不清楚,可不可以请你过来帮我看看?”

    她顿了下。“下午四点,我到你的住处,可以吗?”

    “没问题,就这么说定。”

    电话这头,杨则尧微微笑了。她的工作,昔日是他的敌人,现在却成了战友。

    电话这头,杜芳岳轻轻叹了。她的工作,昔日是她的关怀,现在却成了危机。

    明知道他是以“工作”为理由,找机会见她,她还是答应前往。啧,他连自助游台湾都没问题了,哪可能看到帐单会不知怎么处理?

    说到前几次的理由,那就更妙了。什么打钥匙啦、买乐谱啦、选新枕被啦、换电灯泡啦,诸如此类的生活琐事,全都找她来帮忙,还真当她是神灯精灵万事通,除了负责他演出和在台行程外,另外兼作打杂、菲佣、保母与水电工。

    而两人见了面之后,杨则尧总有办法编织其他藉口,好延长与她相处的时间。有时她会推却,但也不能每次都拒他于千里之外

    况且,她无法否认真的喜欢和他在一起,似乎做什么事都好、都不觉无聊。

    “carol,麻烦你过来一下。”是柯中捷,他站在经理室的门口对她招了招手。

    突来的召唤,打断了她飞出都铎的神思。

    不能假装没听到、没看到,杜芳岳只得起身走过去。对她来说,面对柯中捷的感觉,确实就像他自己说的那两个字“麻烦”!

    柯中捷先跟她确定明年上半年度的几项大活动,并针对企划部提出的构想讨讨可行性,这些都是“工作”没错,但到后来

    “carol,你晚上有没有空?我想利用下班后,跟你讨论新星系列的推广计划。你知道的,这个系列我们每年都办,可是票房总是惨淡,所以”

    “既然是公事,我认为还是尽量在上班时间比较妥当,免得惹出闲言闲语。”她直接扛出yang作为挡箭牌。“另外很抱歉,经理,yang那边好像出了点事,他刚刚跟我约了时间过去处理,所以恐怕不方便。”

    “yang?”又是因为他!

    “是啊。”还好则尧抢先一步,让她现在可以应付自如。“老板有交代,听说yang的国际经纪约即将期满,老板对这纸合约很有企图心。不管名称或实质,国际经纪都远比仅是台湾经纪来得宽阔。”

    他尴尬地扯了扯嘴角。“唔,也对啦,yang真的是很重要。”

    有些懊恼,好几次柯中捷想约杜芳岳下班后一起行动,最后,绝大多数都是因为yang找她有事而作罢。唉他前辈子一定跟yang犯冲!

    “那我回座位去了。”她微微一笑,脱困成功。

    呿,明明离举办“新星系列”演奏的时间还远得很,他竟要找她现在就讨论?

    她确实热爱工作,即使下班也经常挂心,不过,教她乐意的,是一个人加班,可不是和柯中捷“一起”加班哪!

    yang的栖身处,是他父亲在市区大楼买的一问小套房;而下午四点,当她依照约定的时间出现在他家时,他正在练琴。

    “不好意思,我吵到你了吗?”

    “没有。我知道你大概这个时间会来。”

    “唔,你说有什么要缴费的单子”

    “可不可以请你先帮我听听看这首歌曲的演奏如何?”他直接提出要求,马上化解她“速战速决”的企图。

    “嗯,当然可以。”

    于是,杨则尧回到座位,重新拥起大提琴,按对了弦,运起了弓

    旋律一出,她就怔愣住了。他演奏的,不是什么古典音乐的名作,而是道地的台湾歌曲;他演奏的,是“阮若打开心内的门窗”

    阮若打开心内的窗,就会看见心爱彼个人,

    虽然人去楼也空,总定暂时乎我心头轻松。

    所爱的人今何在?望你永远在阮心内,

    阮若打开心内的窗,就会看见心爱彼个人。

    很久以前,当他们还算初识阶段时,他会远从花束打手机给她,用轻哼的方式为她“演奏大提琴”他说,在所有乐器里,大提琴咿咿呜呜的琴音,与人们无须费力的低吟最为接近。

    如今,他在她的面前,单独演奏这首曲子,虽然没有人一字一字唱著歌词,但荡在她的耳里,仿佛那些歌词已经自动贴附了因为这首歌,在她小时候的记忆里,总是母亲一边弹钢琴,一边轻轻地唱。

    母亲唱得很轻,那情感却放得好深好深;那是当时年幼的她无法捕捉的深度。现在,长大以后的她、遇见杨则尧的她终于,约莫可以体会了

    一曲结束,杨则尧跳出演奏的入神状态,赫然发现,她的脸颊爬满了泪水。

    “你还好吗?”移步向她,他就站在她的面前,很近、很近。

    她胡乱点了个头,不看他、没说话。

    则尧伸手想要替她抹泪,她马上飞快低下头去,闪开,还是自己揩去了。

    “是不是想到什么不快乐的回忆?”则尧轻悄悄地问。每天每天,一点一点,他想慢慢地渗进她的生命,每天每天,一点一点。

    “没有。”她以虚弱的淡笑回应,情绪犹自在心湖漾著涟漪。“我只是想到我母亲,她生前很喜欢、很喜欢这首歌。小时候,我常听她唱给我听。”

    他曾经听她提过,她从小苞母亲相依为命,母女感情相当深厚;可是,在她十四岁那年,因为一场车祸,她失去了母亲

    原来,这首歌不只对他有意义,对芳岳来说,也有独属的记忆。

    “我想,你看过我的资料,应该知道我并不是一开始就主修大提琴的;比起很多从小就选定大提琴的人来说,我起步得太晚,是十岁那年到美国之后,我才放弃原本的钢琴主修。这项大改变是有原因的,即使是我爸妈都不晓得。”

    没有刻意安慰她的感伤,杨则尧是用温沉的嗓音跟她诉说他自己。每天每天,一点一点,他希望她能慢慢走进他的生命,每天每天,一点一点。

    “我是为了一个人,一个弹钢琴的女孩。”他继续说,知道她在听著。“我不想和她成为音乐竞赛里的较劲对手,所以决定更换主修。我期待有朝一日,我的大提琴跟她的钢琴可以共同在台上演出。到美国后,我主动要求学习中文,也是因为她,我怕自己的中文越来越不好,以后就没有办法跟她说话了。而这次决定提早两个月回台湾,除了自助旅游之外,最重要的目的,还是因为她;我想找到她。”

    芳岳的心底泛起微微的酸。在他的心底,早有个人占据了最光明美好的位置,那人之于他的重要性,几乎是根植在生命里呀!

    “你你找到她了吗?”有点困难地,她问道。

    “没有。我回学校查过资料了,没有。”他淡淡地说。

    “很失望吧!?”

    “开始很失望,那感觉好像那女孩是我凭空幻想来的,或是在梦里自己制造出来的。没想到,这么重要的记忆,居然是空空荡荡的。”则尧叹息。

    瞅著他,过了一会儿,芳岳沉住气、忍下心,勉强绽笑说了。“我帮你找。”

    “嗯?”一时之间,他没反应过来。

    “我帮你找。”她再说一次,义无反顾地。她是他的神灯精灵啊。

    则尧却是摇头。“不必了,那个女孩,已经不重要了。”

    “为什么?”芳岳不解。对他来说,过去的记忆是如此重要。

    杨则尧认真地睇著她,自深黝眸底透出的笑意清清朗朗,毫不掩饰。“就是因为过去是美好的,所以,更不能让它变成现在的牵绊。”

    就是因为过去是美好的,所以,更不能让它变成现在的牵绊芳岳咀嚼著他的话,五味杂陈。

    对她来说,十四岁以前有母亲共度的日子,是生命进行到现在最美好的记忆;在这之后,她的生命转了个大大的弯,无所谓好或不好,她学著接受,以及原谅,还有在她能掌握的生活领域里尽力发挥,但此刻,她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自从母亲去世后,有一部分的自己也跟著死去、再也活不过来了。那就是内心深处对生命美好的期待,与相信。

    所以,她失去了许愿的能力。

    她只能当替人偿愿的神灯精灵,包括公司的、老板的、连家母女的,还有一桩又一桩的工作case的

    见她流露出迷茫的脆弱,情不自禁地,他俯首靠去,让两人之间的距离慢慢近了、慢慢近了,最后,吻落在她唇瓣,将他的爱恋、思念、疼惜、不安、欲望全都交给她,让她再没隔绝的藉口、逃避的可能与犹豫的空间。

    温软触著温软,热息缠著热息,湿润和著湿润则尧忘情,芳岳忘了抗拒,

    仿佛这是偿了彼此潜埋多时的渴望,早该如此的渴望。

    所以这个时候,没有任何或许,没有半点如果,没有哪个人想分心思考

    杨则尧不想,杜芳岳也不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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