暑热方过,靖亲王岱麟便带着福晋芮羽,九岁的女儿兰格格及方满两岁的儿子征豪,沿着运河南下,入长江,在重阳前夕,来到白湖镇所在的格格堂。
他们原本是轻舟简行,不太愿意惊动地方,但江宁将军府一声令下,白湖镇的官员百姓们皆夹道欢迎,一窥这由他们邻里出去的汉族格格。
直叔和直婶早成为格格堂的监工和总管,每年由府衙拨下一笔管理经费,挂了一个小喜名。至于那个倪恶霸,则及时消失,不敢再回到白湖的方圆百里之内,怕遭“横祸。”
芮羽望着那稍有变化的湖光山色,不免感慨,当年她离家时才十八岁,如今回来时已是二十三岁的少妇了。
格格堂是标准的江南庭园,但因芮羽不喜欢铺张,所以,气派不如“陵园”之类的名建筑,唯有它的匾额是出自顺治皇帝之手,地位便提升不少。
看到匾额,岱麟不由得想起去年初因得痘而死的皇上。
其实,早在前年,他这年轻的堂弟便为董颚贵妃之死伤心欲绝,直嚷着要出家,闹得宫里鸡犬不宁。
众臣之中,只有岱麟能体会皇上的心情,一句“只取一瓢饮”就尽在不言中。
谁知,人算不如天算,皇上尚未让位出家,就先死于疾病,也只能说造化弄人,连天子之尊也不例外。
如今的皇位,则由八岁的皇子玄桦继承,幼主在位,原不是顺治所愿,也不知将来是福是祸。
在一、两天的热闹仪式后,芮羽才有机会到白湖旁扫墓,为父亲、母亲,及早夭的二哥上灶香。
“大哥有回来过吗?”芮羽间直叔。
“我一直没见到他的人,如果有,我也不知道。”直叔又接着说:“不过,杨士谦大人倒是来祭拜过。”
“哦?”芮羽看了一眼岱麟。
“杨大人说,他早在小姐六岁时,就看出你的大富大贵命,可惜这富贵没有庇荫到他们杨家。”直叔坦率地说。
“喊什么小姐,该称福晋。”岱麟一听到杨家,心里就觉得不爽,故意挑毛病说。
芮羽知道他的心病,连忙转换话题。
黄昏时,芮羽要奶妈们带着小格格和小贝勒回房,自己则坐在挂着珠帘的楼台前。
这一向是她最喜欢的时刻,远眺白湖的夕阳余晖,听寺中传来的悠远钟声。
岱麟消消地走到她的身边,望着她更美丽焕发,却带点神秘的面孔说:“我最怕你这种表情,仿佛回到你自己的历史中,离我好遥远。”
“我只是想,大哥原希望我在白湖寺度过终生的。”芮羽淡淡一笑说。
“又是你大哥!”岱麟醋意十足地表示“难道你跟着我还不够幸福,心中还有遗憾吗?”“王爷,你又来了,你明明晓得我的心嘛!”芮羽娇喧地道:“只是,大哥是我唯一的亲人,我甚至连他是生是死都不知道,难免记挂”
“据我了解,他还活着。”岱麟没好气地说。
“那他为何不肯露面呢?四月时,桂王死在昆明,五月时,郑成功亦死,他又流落到何方去了呢?”芮羽说:“我想,他不回家,一定是恨我被册封为格格,恨这个家成了格格堂的缘故。”
“芮羽,你是不是后悔嫁给我、后悔随了满洲姓、后悔选了绿痕盟约,而非断玉盟约呢?”岱麟突然叠声问。
“岱麟,你怎么又傻了?绛痕盟约和断玉盟约不都是你的了吗?”芮羽轻偎在他的怀中说。
“对不起,我失言了。”岱麟紧拥住她“大概是回到江南的关系吧,这儿的蒙蒙烟雨,总让来自白山黑水的我有种捉摸不定之感。”
“如果这蒙蒙烟雨中是我,你就可以完完全全地确定。”她极温柔地说,并将眼睛闭上,聆听他沉稳的心跳。
当她再睁开眼的,一道来自竹林的光射到楼台新编的翠绿壁,上面刻有小小的四行诗
人世几回伤往事
山形依然枕寒流
从今四海为家日
笔垒萧萧芦获秋
天呀!这一定是大哥的手笔,他和父亲一样都爱那首“西塞山怀古”这表示他回来过,而且是在格格堂落成之后。
芮羽的内心有说不出的欣喜和宽慰,但又不好对岱麟吐露,只有绽开一抹极美的微笑。
“我好喜欢你这样的笑。”岱麟情不自禁地吻她一下,又问:“但为什么笑呢?”
“我突然觉得自己好快乐、好幸福,也希望每个人都能像我一样。”芮羽真诚地说。
仿佛在回应她的话一般,湖面上又传来清扬的钟声,似要把她的快乐和幸福分散到世界的每一个角落,及她所惦念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