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沉

    　　我又见到了娃娃。她穿着藏蓝蜡染长裙，拎着珠绣手袋站在三十米外的空旷处。傍晚的风一缕缕地摇过去，她的发宛若浓密的水藻，在颈肩处起伏荡漾。我吸了最后一口登喜路，踩灭烟头在蜀葵花丛里站起身。

    娃娃称不上美人，仅是体态妖丽。然而她只需烟视媚行，就能让人目眩神迷。

    我也不例外。

    ——齐多分，我当你经济人，帮你掩饰行藏。我们两个会成为最完美的搭档。

    我坐在阁楼的木床上，大口大口吃着泡面。我右手旁是一张陈旧破烂的木桌，堆满了碗筷碟瓢和油盐酱醋。娃娃拿了一篓水果放到桌上，她要我和她一起作生意，利益五五均分。

    我不语，呼噜呼噜喝下碗里的最后一口汤。娃娃从手袋里拿出两把手枪。一把是白色的勃朗宁，一把是黑色的点三八。娃娃老练地退膛，上膛，子弹跌在桌上，啪啪作响。她把点三八递给我，问会用吗？

    我接过。枪握在手里的感觉是和以前在剧组当替身用的不同。我瞄准窗外邻街道上的一条黄狗“砰”地一声将它击倒。看着黄狗在血泊里抽搐颤抖，娃娃兴奋得欢呼雀跃。她当时只穿了件小桃红的裹胸和热力裤，身体曲线暴露无余。尤其是她背上的蝴蝶骨，有一霎儿仿佛真成了会动的蝴蝶。我的心立刻被她俘虏。

    那一年，我十六。娃娃十九。

    安妮宝贝说：十六岁的时候你爱上一个人，即使不能和他走下去，心里总也希望他要一直记住你，在他的心里总得有个地方有山有水有花有草，是只属于你一个人的

    我没读过多少书，关于安妮宝贝是男是女是做什么的也不清楚。我是在月晴嘴里听到这番话，就莫名地生出好感并且牢记不忘。

    月晴是个开花店的普通女孩。普通得不能再普通。初遇她那天我的胸口中了一枪，离心脏错八公分。我是跌跌撞撞冲入花店的，冲进去后便昏迷倒地，醒来后已进医院，方知是月晴将我及时送进医院，让医生给我动了手术。

    月晴是个善良的女孩。她看到我鲜血淋漓的一倒在地，已明白了怎么回事。可她还是救了我。

    我逢此意外前已做下几场命案。我和娃娃聚少离多，再加上我们两个都居无定所。我已变得不再轻易相信任何人。我曾对娃娃说钱赚得差不多了就收手，大家一起去找个陌生的地方改头换面，重新开始。娃娃听了冷笑，齐多分你以为你还有回头路走吗？

    娃娃认为，现今就是个弱肉强食的世界。好人再怎么挣扎都无法逃脱坏人的掌握。坏人可以随意蹂躏欺负好人。但好人越往好的方向走就输得越惨，最终不是野狗般的饿死街头就是被我们这种受坏人指示的杀手干掉。

    我语塞。我在娃娃面前无法做主。起初我不在乎。当某一日我发现娃娃的手机号码，电邮地址，约定地点每隔三天一大换，我要费劲周折才能和她联系上的时候，不由惊疑：娃娃有必要连我都防范吗？

    一个露水清凉的早晨，我来到月晴的花店。月晴正将新进的鲜花分类插瓶，看到我，高兴得递过来一枝白色的蜀葵花。她问我要不要来花店帮忙。我紧捏着蜀葵的花枝，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为避免尴尬，我找借口离开花店透了会儿气。谁料回来后，月晴就身中数弹仰躺在地。她的血汩汩流出，浸红了身下层层叠叠的花朵。我号啕着扶起奄奄一息的月晴，问她凶手是谁？

    月晴摇摇头，她断断续续地告诉我：安妮宝贝说，十六岁的时候你爱上一个人，即使不能和他走下去，心里总也希望他要一直记住你，在他的心里总得有个地方有山有水有花有草，是只属于你一个人的。等你大一些，你爱上另外一个人，你偶然偷窥到他的心里有个地方有花有草，却不是你的。你很难过，反而却会爱他多一些，希望你的爱让他的心里长满只属于你的花。再老一些的时候，遇见了年少时爱着的那个人，可能他牵着另外一个人的手，他的心里已经没有你的位置了。即使这样你也可以释怀的笑。

    我搂着她泣不成声，直到救护车和警车尖叫着赶来。

    爱过知情重，醉过知酒浓。

    我看着眼前爱了整整十年的女人，问，你为什么要杀月晴？

    娃娃的脸高高仰起，眸光透出凉薄。她说，你如果不是我的搭档，就是我的麻烦。

    搭档。我剧烈咳嗽。我最后一次奉劝她，娃娃，去自首吧！

    娃娃立刻举起了勃郎宁手枪。

    我闭目待死，内心竟然充满平静。

    枪响了。一声。两声。三声。

    我慢慢睁开眼，月光如纯洁的泉水洒在娃娃的躯体上。

    我举起双手，放在头顶，蹲了下去，等待铁铐合上的那一声“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