茄子中的

    非常爱吃瓜果蔬菜，唯独茄子，是例外的。平日，我想不起买这种菜，上饭店也不会主动点这个菜，而每每看到，尝到，却有一种难以割舍的情愫，想来，有一段缘由。

    我们那时住在乡下，体弱多病的奶奶已七十开外，一双小脚走起路来颤颤微微，母亲很孝顺，有好吃的先尽着奶奶，并尽量不让年岁已高的奶奶干活儿，可奶奶是天生闲不住的人，常趁母亲上地的时间，在家摸索着找活儿干，印象最深的就是漂茄子。

    母亲前脚刚走，奶奶就忙活开了，搬个小凳子，擓出竹蓝子，坐在院子里，很经心地去除茄子上的柄蒂儿，我蹲在旁边，看着，有时，觉得好玩，伸手帮忙，毛手毛脚的，尖利的刺儿就扎到手上，钻心地疼，奶奶往往一边吮着我的手指，一边慈爱地笑：别再摸了，奶奶一个人就行了。几个或青或紫的新鲜大茄子，不大工夫，被奶奶摘得光溜溜的。奶奶蹒跚着脚步，用瓢从大水缸里舀出清洌的井水，一一洗过，放到案板上，切成方方正正的小块，拿过一个面盆，倒上半盆水，将切好的茄子揽进去，它们轻轻地飘在上面，拥挤着，微浮着，样子很好看。大功告成似的，奶奶手搭凉棚，望望天，日头还挂在东边的树梢儿，奶奶喜滋滋地笑着，一双原本不大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线，看上去格外和善。

    日头正中头顶，母亲从地里回来了。看到盆子里切好的茄子，一丝笑意滑过母亲的嘴角。温和的母亲笑着说，没事多歇歇，别再忙张了，菜我回来洗就不晚。奶奶意识到了什么，第二天，在院子里转着，不时看日头，掐指算时间，约摸快到中午，才去摘洗茄子。坚持不到两天，积极劲儿又来了，大半晌的，又把中午才吃的茄子洗好漂起来。

    茄子是自家种的，结的又多，经常吃，总觉得有种说不上来的味道。母亲后来才说破，泡的时间长了，吃着有点砢，母亲感叹，你奶奶恁大岁数了，一片好心，想帮家里干点活儿，咋好意思再说呢？

    我久久无语。

    母亲十八岁嫁过来，到奶奶八十八岁溘然而去，两人相处整整三十年，没有吵过一次架、红过一次脸。奶奶最常说的一句话是，宰相肚里撑舟船，宽厚中透着一副菩萨心肠；母亲沉默寡言，用不争的事实见证着自己温良恭谦让的美德，奶奶生命最后的三年是在床上度过，母亲一边张罗生意，一边照顾病中奶奶的饮食起居，辛劳程度可想而知。奶奶离去的时刻，母亲哭红了双眼，邻居都说，你已经尽心了，抢天呼地的我当时也想，不管怎样难过，怎样不舍，对母亲算是一种解脱。慢慢我才领悟，母亲的悲痛里，蕴藏着多少真挚的、日积月累的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