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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引狼入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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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sp;我讶异,看样子他们全晓得,其实我与季康之间什么都没有。

    找房子之前我严肃地与银女摊牌。

    “如果你不能保守秘密,就不必搬地方。”我停一停“什么人都不能告诉,为了你好,也为我好,至多再过一百天,你便是自由身,爱跟谁就跟谁。”

    “我绝不说出来。”

    “我相信你,你别再次令我失望。”

    我去找大小差不多的公寓,找到离岛很理想的尺寸,间隔也好,背山面海,没有陆路交通,是个静养的好地方。

    老李说:“生养时会不会不方便?”

    我说:“不会,乘船出来只要二十分钟,况且我是妇产科医生,在家接生难不倒我。”

    他拍一拍头“我老是不记得你是医生。”

    “由此可知,我一权威都没有。”我微笑。

    经纪说:“租与买都可以,业主想脱手。”

    “我们只想租。”

    “很便宜,”经纪说:“而且不用装修,根本一切都是全新的,一只皮夹几件衣裳便可以进来住。”

    “是一座别墅吧?”

    “恐怕是。”经纪说。

    家具主色是贝壳色,衬着米白色的墙壁。

    银女一定会很喜欢,她挑衣服,都多数挑粉红色。

    我已决定租下来。

    “由我代表业主发租约即可。”经纪说。

    老李说:“不是不相信你,手续还是辨清楚的好,如果方便的话,我们希望与业主见一见面。”

    经纪耸一耸肩“只不知她在不在香港。”

    “你随时通知我们好了。”老李说。

    在渡轮上老李说象我这样的人,一离开医院就会被人欺侮,事事吃亏。

    我一笑置之,我哪里就有这样天真无邪。只希望在这座宁静的小房里度过这段日子,大家松口气。

    银女自医务处回来,一切检查报告正常,我放下心来。

    胎儿已会蠕动,隐隐有手足在腹内撑动。

    我一边触摸,一边微笑,小家伙健康活泼,不知长相如何,躺在胞胎中靠母体的养料供给为生,一条脐带是生命线,活得似太空人。

    银女苦涩地说:“没有父亲的孩子,同我一样。”

    “可是会有很多人爱他。”

    “你会爱他吗?”

    “当然爱他,”我说得涸葡定,我爱一切婴儿。

    “如果他长得不象陈小山,你也喜欢他?”她忽然问。

    我正在用听诊器听胎儿的心跳,答道:“象谁不重要。”

    “他能不能叫你妈妈?”

    “真的?”我喜悦地问:“叫我妈妈?那么好。”

    “能够叫你妈妈,真是福气。”

    “谢谢你。”我微笑。

    银女说:“我母亲不知怎样了。”

    “要回去看她吗?我可以马上同你联络姜姑娘。”

    “不。”声音还是很倔强,我不想勉强她。

    经纪那边有消息,海滨小筑的业主刚经过香港,约在第二天的下午签租约。

    我请他们到司徒的公司去。我跟银女说:“那是一幢很美丽的房子,也许是人家买来作休养用的,精致得很,你一定很喜欢。”

    银女自我挂彩之后,就一直保持着温驯的态度,她也向我道谢。

    我们相处得仿佛很好,我开始有点明白人们生育第二代的苦与乐:骂他们爱他们教他们塑造他们甚至恨他们,在吵闹的泪与笑中,孩子成长,大人永远不寂寞。难怪那么多人生出瘾来。

    老李独自到司徒那里,经纪已在等。

    业主迟到许久。

    半小时过去后我问经纪:“是不是不租了?”

    “不不,”经纪陪笑“稍等一会儿,就来了,就来了。”我觉得好经,象个什么重要的角色要出场似的。

    我看看表,她迟了许多,本来我应当站起来走定的,但不知怎地,第一次违背了原则,并没有动,也许是有空,也许那间房子装饰得太好。

    再过十分钟,经纪开始擦汗。

    老李说:“看样子是不来。”

    我点点头,刚预备站起来,照面在门口碰见一个女人:短头发,大眼睛,浓妆,雪白皮肤,一套黑衣服,把身段衬得玲珑浮凸。

    她看见我,也呆住了。

    我们两人对望很久,老李不知就里,只得在一旁狐疑。

    “你是房主人?”我不置信地问。

    “你是房客?”

    “正是,你说巧不巧?”我笑。

    崔露露看着我半晌,然后坐下来。

    经纪说:“原来你们是认识的,太好了,太好了。”

    “你出来了?”崔露露问我。

    “搬出来已经许久了。身体好吗?恢复没有?”

    “完全恢复了,只是阴天下雨,缝过的地方还是隐隐作痛。”

    她按一按脑后。

    脑后的头发染成金黄色。

    “房子”她带个询问的神色。

    “下次再说吧。”我说。

    能够把银女收在房子里,不代表我会租崔露露的房子,我站起来。

    崔露露拉住手“陈太太,我可以同你吃杯茶?反正已经出来了,象我们这样的人,出来一次,起码打扮两个钟头。”她自嘲地说。

    “有什么话要说?”我问。

    “有,我有话要说。”

    “关于什么?”

    “陈小山。”

    老李一愕,他一定在想,怎么又是陈小山?他也一定在想,原来如此。

    我浅笑说:“我以为你并不熟悉陈小山。”

    “那时我实在慌张,”崔露露坦白“没法子,什么事都否认了再说。后来发觉没这个必要。”

    “你与他的事,我都知道。”我说:“何必多说。”

    “但是出事那一夜的事,你并不知道。”

    “你同他在一辆车里,这还不够?”

    “是我害了他。”崔露露低下头。

    老李说:“我们到一个比较静的地方去说。”他走在前面带路。

    “本来我就想上门来拜候你,这次偶遇,真是再好没有。”

    崔露露说:“我良心一直不安。”

    我们在茶座坐下来,崔看看老李,有点紧张。

    老李知情识趣,微微笑,移到另一张桌子去。

    “他是谁?”崔露露问。

    我答:“不是我的男朋友。”

    露露面红,她摆弄着面前的玻璃杯,有点尴尬。

    相信她在别人面前一定是风华绝代,仪态万千,千娇百媚,难为她了,为着良知,在我面前,这么难堪。

    她沉吟良久,终于开口说:“我爱小山。”

    我不出声。这么多女人爱他,他究竟有什么好处?

    露露很激动,大眼睛里充满泪水,看上去是一幅很动人的图画。

    “小山一直不肯离婚。”语气象爱情片中的女主角。

    这我知道,我也一直不明白为什么他不肯同我离婚。

    “开头我以为是你不肯与他方便,后来我发觉完全不是那回事,是小山不肯。”

    我点点头。

    “上次我来香港,是特地跟他开谈判来的要不就娶我,要不就分手。”

    我叹口气,开口说:“何必这样赌气?他其实并没有钱,而且人也实在太花。”

    “并不是赌气。钱,我有,男朋友,我也有,我实在是爱他。”

    露露点燃了一支烟。

    我只好再听听露露说下去。

    “当时,我已有了身孕。”

    这下子轮到我弹起来。

    我厉声说:“我暗示过你,你说没有!”我睁大眼睛,觉得她罪不可恕“爱他?我看你最爱的,不过是你自己。”

    她的眼泪滚出来,用手轻轻掩住面孔,在这种时刻还怕弄糊了浓妆。

    “你应知道小山多么想要孩子。”我责备她。

    “所以我才冒险怀了孕来要胁他,但他居然不从,他说他不能同你离婚,他说他爱你,”露露流利地说下去,仿佛已经对牢镜子练习说过多次“我生气不过,要与他同归于尽,那晚由我驾车,车呔被我扭歪,车子失去控制”她的声音反而渐渐平静下来。

    “孩子呢?”我苦涩地问。

    “我不能留下这个孩子,我向你求过宽恕,我还要活下去。”

    她紧握拳头。

    “你最爱的无异是你自己。”

    “我没想到会有这样的意外,当时我自己也在车子里。”

    “为什么把这件事告诉我?”

    “求你原谅我。”

    我悲伤愤怒地看着她“你以为我会原谅你?”

    她不响。

    “你只是为求良心好过。”我说:“我并不在乎谁原不原谅你,正如你说:钱,你有,人,你也有。陈小山死了,你仍然一朵花地活下去。”

    她含泪说:“小山说他从来没有爱过第二个女人!他爱的只有你,即使你象一块冰,永远不解风情,他爱的还是你,他敬佩爱慕你,倘若小山这样对我,死了也是值得的,陈太太,凡事不能只看表面。”

    我打断她“我的情欲没有你们这样旺盛,对我来说,两性之间的文明始终是一夫一妻制,对我来说,陈小山死了已经很久。”

    但是我心头忽然一热,鼻子一酸,眼泪不住淌下。

    “你真是一个骄傲的女人。”露露说。

    “是我的骄傲害死了陈小山?”我说。

    “为什么不是?他爱你,你不能满足他”

    “崔小姐,你来自一个封建的社会环境,那里的风气同我们这里不一样,请不要意图探讨我与先夫之间的关系。”

    “小山说过你永远不肯好好同他说感情上的事。”

    我站起来高声说:“陈小山已经故世了。”

    老李过来“什么事?”

    我低下头“对不起。”

    崔露露说:“我这次卖了房子就不再回香港。”

    我看着她,叹口气,她当然会再回来无数次,登台演唱、录唱片,做生意她那样说不过要我原谅她。

    我说:“我有点事,我要先走一步。”

    她叫住我。

    我转头“你已经把心里话都说出来,好舒舒服服地睡觉了。”

    老李偕我离去。

    他说:“好美的女人。”

    我不响。

    “象只狐狸。”

    我忍不住白他一眼。

    “陈先生好风流。”

    我“霍”地转过身子看牢他,满面怒容,老李一呆,然后忙不迭道歉。

    我叹口气,他以为我不在乎,在这种事上,全世界女人的反应都如一个模子里印出来,分别只在涵养功夫深浅与反应安排是否得宜。

    “你还想说什么?要不要加一句,‘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老李后悔得出血“对不起,无迈,对不起。”

    不知自什么时候开始,他已叫我的名字,而不是陈太太。

    “她说的一切,你都听见了。”他摇摇头。

    “每个女人都爱他,除出他的妻。”我讽嘲地说。

    老李诧异地抬起头来“除出你?我不会那么说。”

    我看着他。

    “你瞒谁?瞒你自己?当然最爱他的女人是你。不然你干吗忍他十五年,到现在又苦苦为他留下一脉香灯?”

    我如遭雷击地看着老李。

    “你爱他还胜过爱自己,他们不同,他们到要紧关头,总是先救自身,无迈,不必骗你自己了。”

    我脸色转白,背过身子。

    “他们是你老朋友,不忍拆穿你,我不同,我只是你的雇员。”

    “我们回去吧。”

    “自然。”

    “老李,替我们再物色一层房子。”我疲乏得全身无力。

    我蹒跚地走回家休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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