茯苓先生接过药童奉上的茶,揭开茶盖慢慢地刮开漂浮的茶沫,低头呷了一口。
渔舟只是微微一怔,立刻回神再次言谢。
茯苓先生见她神色中无惧无忧,深邃的眼中飞快地闪过一丝异色,沉吟道:“什么是痨病,你知道?”
“略有耳闻。”渔舟浅笑道,“从此不必再四处求医,对症下药即可,至于能好与否,尽人事听天命,所以我不惊不惧。”
十二三岁年纪,通透至此,已不是“早慧”二字所能形容。
“倒是果真有几分意思。”茯苓先生意味不明地道,慢慢地捋着胡须,“老夫虽不能根治痨病,但是缓个三五年的本事还是有的。方子中有几味药,虽不是有市无价,却也极难寻找。”
渔舟闻弦歌而知雅意,深深鞠了一躬,言语掷地有声:“先生来日之言,只要不是伤天害理、祸国殃民,渔舟有求必应!”
茯苓先生嘴角勾起几分极浅极浅的笑意,淡淡地道:“如此甚好,老夫每月十五会上门给他诊脉施针一次。”
在宣竹一无所知的情况下,二人三言两语定下了契约,给那摇摆不定的未来添上了扑朔迷离的一笔。
翌日清晨,雪势稍减,渔舟三人离去,屋中留美人图一张。
返程时,宣竹昏睡未醒,到家已是暮色四合。
渔舟留王大牛用过晚膳,寻了缺口的瓦罐将药煎了。她寻思着竹大少滴水不入也不是个办法,又熬了红薯粥,亲自喂他喝下半盏。约莫过了一盏茶时间,宣竹身上稍稍有了暖意,悠悠转醒。
药已煎好,渔舟正端着药坐在榻边搅拌散热,见他醒来,急忙将药放在一旁,倾身扶他坐起,轻声道:“感觉如何?好点没?还有,饿麽?”
宣竹神情迷蒙地摇了摇头,狭长的眸子眨了又眨,逐渐驱走忪懞,逐渐恢复清明,哑着嗓音道:“什么时辰了?”
“子时刚过。”渔舟碰了碰碗沿,试了试温度,舀了一勺黑乎乎的药汁递到他唇边,“来,张嘴,先把药喝了吧!”
他抿了抿毫无血色的薄唇,抬首微启,不经意间露出白皙精致的锁骨,一副任君采撷的模样。
渔舟眸光微闪,抑制住揉他脑袋的冲动,抬手将药汁喂入他嘴里。
一时之间,两人俱是无言,只听见勺子偶尔磕碰到碗沿的声音,遥闻窗外大雪压枝三两声。
待碗中的药汁全进入了宣竹的口中,渔舟抬袖拭去了他嘴角残留的乌黑,又给他喂了半碗温水,宣竹紧蹙的眉间才微微展开。
“茯苓先生怎么说?”宣竹低声问道。
渔舟微怔,斟酌着该如何开口。
“我要听实话!”他厉声道,犀利的目光紧紧锁住渔舟,不允许自己错过她的任何一丝变化。
“茯苓先生没说什么。”渔舟讪笑道,欲起身避开。
“渔舟!”宣竹身子一扑,双手扣住渔舟的腰,狠厉的神色中有脆弱,有哀伤,还有恳求。
“痨病。”渔舟极为平静地说道,神色平静得一如在说今日的天气如何,可那拥着少年的手几不可见的颤抖还是泄露了她的心绪。
宣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将脑袋深深地埋入渔舟的怀中。他脑中一片空白,似乎什么都没想,又似乎闪过了千头万绪。微微颤动的肩膀,眼角止不住的湿濡是他所有的脆弱和不欲人知的故作坚强。他不是不知事的孩子,也不是没见过生离死别,可当厄运降临到自己身上时仍然是止不住地痛苦,一如眼角的晶莹,他真是不想这样的。
渔舟微微一迟疑,幽幽一叹,忍不住将粗糙的手抚上了他的肩头,轻轻抚摸,一下又一下。
渐渐地,渐渐地,渔舟怀中少年肩头的颤动越来越小,渐趋平静,似乎已睡着。
渔舟温声道:“前几日清晨,听你读《孟子》,其中好似有这样几句‘舜发于畎亩之中,傅说举于版筑之中,胶鬲举于鱼盐之中,管夷吾举于士,孙叔敖举于海,百里奚举于市。故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曾益其所不能’。我虽不懂是什么意思,但依这字面来说,你将来大概是大有作为的。”
在古代,从来痨病十无一痊,俱言肺有痨虫,医药莫加,何能疗愈。渔舟又怕他轻信了传言,生无可恋,于是耐心掰开揉碎了跟他细说痨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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