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清早,东方天际乍现白光,桂园居里唯有赵筠犹在睡梦中。
“回来啦,靖恒,怎么不多睡会儿,一大早就带库奇出去?”当方靖恒跨进门槛时,阿桂婶适巧将一锅热呼呼的稀饭往餐桌上几碟小菜当中一摆“你饿了吧?我煮了你爱吃的地瓜稀饭,赶紧趁热来吃。”
“舅呃?”方靖恒四下张望。未见可桂叔人影。
“你带库奇出门时,他开娃娃车上靖慈那儿帮你戴行李去了。”阿桂婶拉他在餐桌旁坐下,为他送上一碗粥和一双筷子。
“他动作真快,才说好回头我自己去载的。”阿桂婶端起稀饭。喝了一大口。
“你舅啊,是高兴你回来,他还跟靖慈和你姐夫商量好了,晚上带佩帆和佩筑一道来桂园居烤肉热闹热闹哩!”阿佳婶另取来一双筷子陪座,拼命帮方靖恒夹了满碗的菜“佩帆和佩筑最喜欢在中秋节的晚上烤肉了,说什么她们班上的同学家里都是这样过的。”
“没想到一晃眼佩帆、佩筑都长那么大了,想当初佩帆还总爱黏我,要我给她买糖吃呢,昨晚见面时,那小妮子竟然真说对我完全没有印象了。”方靖恒边吃边笑。
“也难怪啦,当初你离开时,佩帆才四岁大,佩筑更小才两岁,怎可能还有印象?”她唱叹一声“唉!好几年都没有过个像样的中秋节了,今年总算可以热闹一下了。”
“对不起,舅妈,让你们为难了。”他离家多年的歉意绝对溢于简单的一句对不起。
“你舅说得对,人回来就好,以前的事就不要再去提了。”才说不提的,阿桂婶马上就说话不算话“只是你真的已经不再想紫岚?”
提及这个曾令他牵肠挂、魂牵梦系的女子,方靖恒无法再如之前的轻松自然。
她过得好吗?”他低声问。再好吃的稀饭在此时也已食之无味。
“人嫁都嫁了,好不好是她的命。”阿桂婶不打算告诉他详情。
方靖恒不再继续问,方才他俩话家常的热络因他的沉默而退尽。
阿桂婶这才后悔自己不该提起翁紫岚,然而话已出口,她只得拍拍方靖恒的肩膀起身说“你慢慢吃吧。我得上市场去买些晚上烤肉用的东西,顺道买些人参回来炖个人参鸡汤给你补一补,另外让秀山叔给你送辆单车过来,我记得以前你最爱骑单车遛狗了。”
“别忙啦,舅妈,待会儿秀山叔哪儿我自己去,照理是我该去登门拜望他的。”
“这样也好。”阿桂婶脱下围裙。笑盈盈的取了钱包便要上路“呼,对了,你舅和赵筠都还没吃呢,你吃完后腕筷搁着就好,等我回来再连厨房那些锅子一块儿洗。”
“放心,我不会偷洗的,但是若赵筠抢去洗,我可没辙!”方靖恒笑答,他现在才知道昨晚高唱儿歌,当他是贼的女孩名叫赵筠。
“不会,不会,我早要她不准洗的。你不知道,她太迷糊了,丢三落四不说,做事老粗心大意不细心,奇怪的是,我洗了几十年的碗也难得打破一个,可她不是,三天里被她摔破的碗有十个之外,这种情形再敢让她洗,我不是存心要跟自己过不去?”本来已准备好要出门的阿桂婶,一说到赵筠。话匣子又禁不住的打了开。
“至少她愿意洗,表示她勇气可佳,哈哈!”方靖恒之所以笑开了嘴,是因为他脑子里正想像着凶巴巴的赵筠洗碗的模样。
“她是我们这里出生的,很小的时候就全家搬到台北去了,她说她爸妈都不在了,六个姐姐也分居各地,她在台北待了几年后突然想到干脆回到故乡。
“唉!亏她长得聪明伶俐,哪里会晓得她竟是个‘脱线筠’,还有那锦村啊,三天两头到我们这儿来,摆明了就是对她有意思,可是搞到最后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赵筠却认锦村做干哥哥了。真弄不懂你们这些年轻人,花样怎么那么多?”
阿桂婶一点也不怕赵筠听见似的继续说:“说到赵筠啊,要不是冲着她的耐心和脾气都不错,教起孩子来也不含糊,跟库奇好得跟我当初一个样儿,我早就要靖慈差她走路了!”
透过舅妈的嘴,方靖恒知晓了不少有关赵筠的事。
“舅妈一点都没变,对人对事还是一样高标准。很难得会有您样样称许的人。”他了解阿桂婶,换作是别人。他或许会老实不客气的说她是吹毛求疵。
“男孩子精线条那没话说,女孩子家若者是漫不经心就不会惹人疼爱,像紫岚那么细心的女孩,我可从来没嫌过她,只怪她生错了家庭,有那个不像样的父亲”
听老人家不经意的又把翁紫岚给扯进来。方靖恒的笑很快又在唇边凝结。
阿桂婶见情况不妙赶忙出了门,现在她打心眼里清楚明白的知道,虽然五年过去了,那个令靖恒心痛的名字还是不提的好。
阿桂婶已经出门很久了,坐在客厅的方靖恒也看完了一份早报,赵筠才懒洋洋的告别枕被,起床盥洗。
“嗨!早安,脱线公主。”方靖恒嘲讽似的看看腕表。站在足道上对着梳洗完走出厕所的赵筠说:“现在是中秋节早上,中原标准时间九点零三分。十秒。”
毁了、毁了!赵筠实在是不想成为笑柄的,可偏偏那个时候,她正好打了一个大哈欠,嘴巴张得老大。里面有几颗蛀牙全被看得一清二楚,那副乱没气质的模样,硬叫方靖恒给撞正着。
还有,他竟然叫她是“脱线公主”!
“还没睡饱啊?”果然方靖恒毫不留情的挖苦她。
“关你什么事!”既然没了形象,赵筠干脆扮起丑丑的鬼脸瞪他。
“你放假都到这个时候才起床啊?”他讪笑。
“要你管!”赵筠可没给他好脸色看,高高仰起下巴,哼一声就往餐厅吃早餐去了。
方靖恒又随她进了餐厅,还假好心的在她拿筷子时,帮她盛了一碗稀饭。
“喂!你该不会趁我不注意的时候放了迷葯在里面吧?”赵筠看到桌前的稀饭,狐疑的瞅着他。
“对于姿色平平的女孩,我比较习惯放泻葯啦。过葯通常是用在美女身上的。”方靖恒是那种讲笑话,自己却正经八百不笑的人。
胆敢说我不是美女,好!等着瞧好了。赵筠狠狠的瞪他好几眼才作罢。
“听说你很照顾库奇。”方靖恒在她对面坐下,看她毫不做作的扒稀饭入口。
“早知是你养的狗,我没虐待它也该毒死它才对!”她横他一眼。
“你这个人嘴巴虽坏,不过心地应该还不坏。”他褒她一句。
赵筠才不屑预情“你错了!我这个人嘴巴坏,心地更坏。你最好别惹到我。”
经她这么一说,他想不笑都不行,而且他还是两眼直盯着赵筠,边笑边摇头。
“哇!你这种吃法不怕噎着啊?”会在他面前狼吞虎咽的女孩,他倒是第一次见到,因此他不只感到新鲜有趣而畅笑不止,还觉得赵筠有够稀奇。
赵筠的脸更臭了,稀饭也扒得更大口,简直有把稀饭当成方靖恒,要把他给咬得稀巴烂的心里。
料准这餐饭会吃得消化不良,赵筠胡乱扒完一碗便不再吃了,虽她苗条,但她平常不吃个两三碗稀饭是不会说饱的。
“阿桂叔、阿桂婶都不在?”她把碗筷收到洗碗槽,对他问了句今早唯一的正经话。
“一个去湘园,一个上市场,都出去忙了。”待走开,方靖恒立即趋前开启水龙头,埋头洗起碗来。
“看不出你还会洗碗嘛!”赵筠语带揶揄,一方面却对他另眼相看,认为他是个新好男人。
“没办法,我怕它们一个不小心又要成为你脚下的碎片。”他无奈的摊摊手,颇有嘲弄的意味。
尽管赵筠已经气得脸红脖子粗了,方靖恒还是咯咯的笑个不停。
明净柔洁的月光下,桂园居的中秋之夜泛着浓郁的烤肉香以及沸腾的团圆气氛。“佩帆、佩筑两姐妹跑到哪里去了?刚刚不是嚷着要吃蛋黄酥吗?”阿桂婶从桂园居取来月饼和柚子,门前的小空地上,众人正在品尝赵筠毛遂自荐,独力完成的第一批刚出炉的烤肉。
“她们跑到前头荡秋千去了。”方靖慈拿了一串烤肉给阿桂婶“舅妈,您也来吃吧!大家直说您肉腌得好。”
“哦,已经烤好啦。”阿桂婶接过手,嚼了一口。同时望着手中的肉串说:“烤得太老了,而且还有点焦,这八成是赵筠烤的。”瞥见正在烤肉而忙得灰头土脸的赵筠,耿直的阿桂婶有一丝自己料事如神的快慰,也间接的言明了她对赵筠做事的不信赖。
她当众的直言实在令赵筠有几分难堪。还好赵筠早习惯她如此,一向当她是在放屁,闷着头继续埋头苦干。
四下无人接腔,未有人附和阿桂婶也没人提出抗议,倒是方靖恒搬张矮凳趋近赵筠。
“既然如此,我就权充她的技术指导好了。”他取了竹筷从容不迫的帮起忙来。
“姓方的,我可不希罕你帮忙。”赵筠发出耳语似的抗议,对他是一翻两瞪眼。
他似乎不在意她的反应,倒是不愠不火的低声说:“你得注意这几条香肠,我进屋去拿些水来。火势这么旺,香肠不烧成木炭才怪。”
就在方靖恒离开不久,赵筠一个失神才发现烤肉架上的几条香肠全部焦黑了一面。
天啊!报章杂志不是说那烤焦的食物吃了会致癌吗?她顿然跌进一种无稽又无聊透顶的思潮中,脑海里阿桂叔、阿桂婶、园长全家苦着脸,声泪俱下的告诉村人,他们都罹患癌症,待发现时已是未期,因此已来日无多
就这么出神幻想,待她回过神时阿弥陀佛!任她呼天抢地、唤阿拉、求上帝都解救不了网架上两面都已成焦黑。活似黑炭的香肠了。
赵筠终于发现自己的迷糊原是一堆乱七八糟、可恶又可笑的想法所害,也只有她才会天才的把吃一点焦黑的东西就得到癌症的恐怖结局联想在一起。
她偷瞄围在桌旁聊天的一群人,没有人注意到她正想棒起那堆黑香肠跪在他们面前“负荆请罪”甚至羞愧得想一口气吞下那堆乌黑的东西,然后马上得到癌症死掉。以死谢罪。
最可笑的是,怪想法特多的赵筠又再度跌进无稽又无聊透顶的思潮中了。
当她的神游太虚的时候,方靖恒取水回来了。
香肠漆黑如炭的惨状的确令方靖恒笑不太出来。不过他还是很用力的挤出一点点宽容的笑容,压低嗓音靠近她耳边说:“看样子,我们只好找库奇帮忙了。”话刚说完,只见方靖恒疾速的拿起几条黑香肠,直往不远处的樟树飞也似的跑去。
奇怪?他不是应该趁此机会大大的羞辱她一番吗?可是他竟然还替她解围。波涛起伏的心绪不断在她呆愣的脑中泛滥着。
而小桌那头阿桂叔适巧采头问道“赵筠,有没有烤好的香肠?请给我一条。”
赵筠心虚的抬起头,支支吾吾不知如何接口时,从樟树方向跑回来的方靖恒又救了她一次。
“舅,您要香肠啊?等等,我们马上烤给您。”
“刚刚不是看赵筠烤了好几条吗?”阿桂叔皱着眉,觉得自己应该没得老年痴呆症。
“我吃了几条。见其余的没人吃,便拿去慰劳库奇去了。”方靖恒歉然的笑了笑“现在马上再烤,很快就好了。保证热呼呼,香喷喷,绝对令您满意。”他朝赵筠挤挤眼。
赵筠虽有感谢之意,但话到嘴边却成了“姓方的,别以为你这么做我就会感激你,告诉你,我赵筠宁愿被臭骂一顿,也不要欠你的人情!”
“嗯!有骨气。”方靖恒频点头,眼里透着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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