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大亮,持续了一夜的兵祸之后,胆战心惊的朝鲜百姓终于有大胆的拉下了重重的门闩,房门开出一条缝隙,对着街道瞄了许久,这才放开胆子探出一个脑袋来,见街道上冷冷清清,那昨夜的厮杀声仿佛如潮水一般急匆匆的升起,又急匆匆的褪去,没有一丝的痕迹。
只是靠近景福宫与大院君府的街巷附近,仍然残留着斑斑的血迹,在小心的试探确认兵变过去之后,街道上又开始恢复了往常的模样。
忙活了一夜的吴辰早已筋疲力尽,检点了那十几个堆得满满金银的营房后便心满意足的呼呼睡去,这一觉睡醒来,已是日上三竿,那奉命点检战利品的王秋兴冲冲的在吴辰的大帐外候着,一见吴辰起身,便立即笑嘻嘻的来禀告道:“少帅,咱们这一趟发大财了,小的亲自估算过,这些玩意折合白银至少有七百万两白银以上,这还不算那些难以估价的珠玉,若是将珠玉也一并发卖了,恐怕得一千万两纹银。”
吴辰随意接过王二蛋递来的湿巾抹了抹了脸,低声道:“老子不是叫你带人好好看护的吗?你怎的带人进去估价了,若是有人手脚不干净怎么办?”
王秋一脸委屈的道:“少帅您可冤枉死小的了,您忘了小的当年在府上是做什么的吗?小的可是内务管事,小人只要估摸估摸,这大致的价钱也就出来了,这些都是小的自个儿估的价,绝没有带人进去。”
吴辰压低声音道:“这个数你不许和外人说,就算有人问起,也只说百来万两银子,明白吗?”
王秋心领神会的点点头:“这个小的是知道的,小的从祖上的爷爷辈就是吴府的家仆,这份忠心还是有的,少帅放心。”
吴辰这才咳嗽一声,打了个哈哈:“这就是了,哈哈,今个儿的天气不错,王宫那边怎么样了?”
王秋道:“您不说我还忘了,方才老爷遣人过来,让您速去王宫,老爷在那边等您呢。”
吴辰颇有些头疼的揉揉太阳穴,他这个便宜老爹可是个不好糊弄的主,昨天夜里做的事想必这老爷子都知道了,恐怕少不得一顿臭骂,他叹了口气:“去给老子备马,见老爷子去。”
“喳!”王秋笑嘻嘻的打了个千,屁颠颠的去了。
其实这吴辰在前世还算是个斯文人,穿越之后接受了这吴大少帅的记忆也算是腹中满是墨水了,可他与那些腐儒不同,跟兵油子们接触久了,知道要想和他们打成一片,让他们接受你这个当官的只靠讲大道理是不成的,过不了多久,吴辰就给这些兵油子同化了,脏话满天飞,一身的俗气,可这俗气出来,反倒让兵油子们觉得觉得亲近,这左营五百多号人,谁不知道吴辰是个‘爱兵如子’的好官哪。
吴长庆脸颊深陷,眼眸中布满了血丝,他身材消瘦,穿着一件蓝色的长褂子,坐在景福宫一处未焚毁的小书房里的梨花空缕椅上,脑后的辫子生出了许多的白丝,乍一看,倒像是个普通的小老头。
“父亲,儿子来给您请安了。”吴辰小心翼翼的进来,那王八之气早就收敛的不见了踪影,取而代之的是一脸的恭顺。
吴长庆捋着鄂下的稀须微微颌首:“子城啊,坐吧。”
老爷子就是这样的一个人,惜字如金,吴辰微微的笑了笑,遂坐在老爷子的下首,一副恭听训示的模样欠着身。
吴家规矩多,尤其是这老爷子是绝对不能忤逆的,老爷子待他不错,虽然时时教训,但是舔犊之情吴辰却是感受的来,是以,每每老爷子要说什么,他便应承什么,不惹他生气,却也是左耳朵进右耳朵出,自己该干嘛干嘛。
老爷子端着茶盏吹了口茶沫,慢条斯理的抬眸道:“子城,昨天夜里你带着左营去做了些什么?”
“来了。”吴辰知道这是老爷子发飙前的前兆,别看他现在笑吟吟的样子,说不准下一刻就要执行家法了,昨天夜里的事要瞒他也瞒不住,吴辰干笑一声道:“奉父亲之命先入了王宫,后来后来营里的兄弟们气不过那蓄意挑事的大院君,儿子便带人去捉拿兴宣大院君家小”
吴辰想要狡辩,可是察言观色之下见老爷子的脸色越来越黑了,声音也逐渐微弱了下来,底气不足啊,这个老爷子不好忽悠。
“荒唐!”不出吴辰所料,老爷子已经吹起了胡子,灌满血丝的一双眸子狠狠的盯了吴辰一眼:“你带人进景福宫府库搬了多少银两?还有,你带人与倭人发生摩擦,又在兴宣大院君府邸里抢掠了多少财货?”
吴辰心里打了个突突,这老爷子有动真格的迹象啊,连忙道:“儿子知错了,这总共搬了约莫三百万两的财物,儿子心想咱们庐江的兄弟千里迢迢的到这朝鲜,朝廷发给的饷银还不够养家糊口呢,既然是协助朝鲜人平叛,收取些好处也是应当的”
“是吗?”老爷子今个儿的话反倒比寻常多了起来,他半阖着眼睛沉默了片刻,紧接着叹了口气:“你如今也大了,什么事都要掂量清楚了再去做,明日日使花房义质邀请为父谈判,你也随为父去吧。”
吴辰想不到今日老爷子就这样轻易将他放过,不由得愕然的望了老爷子一眼,只看到老爷子不徐不慢的喝了口茶,满是神秘莫测的模样,百思不解的点了点头。
“还有。”老爷子似乎不想一口气把话说完,刻意的顿了顿道:“为人最忌的便是自私自利,你若要收买人心,需懂得利益均沾的道理。”
“是。”吴辰一下子豁然开朗起来,随即故作轻松的笑了笑道:“不是父亲提醒,儿子还险些忘了呢。”
“去吧。”吴长庆将茶盏放下,吴辰讪讪的点了点头,行了个礼出去了。
方出了书房,吴辰不由得挠了挠脑壳,低头咕哝道:“今个儿老爷子吃错了药不成,怎的这般古怪?”
吴长庆半阖着眼半躺在梨木椅上,脸上看不出喜怒,一恍神的功夫,吴长庆叹了口气,低声道:“大清承平日久,先有英夷咄咄逼人,又有发匪之乱,如今就连小小倭人都虎视眈眈,这天恐怕要变了吧。”
轻叹之间,吴长庆的脸色不知是喜是悲,自小养成的士大夫忠君观念与明哲保身的念头纷沓而至纠缠不清。
庐江团练共分为六营,其中中军营人数最多,有近八百人,而其他分别是前后左右四营,每营编制五百人,此外还有一支小规模的炮营,如今五营千总都在营务处彼此闲谈,被雀占鸠巢的营务处督办袁世凯反而是一脸拘谨的坐在边上喝着茶,这些人彼此都很熟悉,因此也没有这么多客套,唯有那营务处的督办袁世凯危襟正坐在最下首,袁世凯的叔祖袁甲三以督办安徽团练镇压捻军起家,后来累官至漕运总督,他的叔父袁保庆也是在安徽团练中带兵出身的,袁保庆在南京时,吴长庆带兵驻扎浦口,两人过从甚密。袁保庆死时,吴长庆渡江视敛,扶棺痛哭,帮助料理丧事。因此,当袁世凯投奔吴长庆时,吴长庆不仅“肫然相信”乐意收留,备加照抚,而且随后又加以提拔重用。
袁世凯与性格与吴辰不同,吴辰是嚣张到了极致,什么事都敢干,而袁世凯则显得温润了许多,此时这屋里的几个老丘八都在抽着旱烟闲聊着昨天夜里攻打景福宫的事,袁世凯侧耳听着,并不发言,这个时候,神气活现的吴辰大摇大摆的应门进来。
“少帅”老丘八们随意的与吴辰打了个招呼,吴辰嘿嘿一笑,抱了个罗圈拳:“诸位叔伯,吴辰给你们见礼了,哈哈,慰亭也在,正好,我也帮你备了一份礼。”
袁世凯笑吟吟的站起来,由于长辈的关系,二人也是有过结交的:“子城,你来的正好,方才几位叔伯正提到你呢。”
吴辰嘿嘿一笑,与袁世凯点了点头,随后朝门外喊:“都抬进来。”
十几个团勇抬着一口口箱子鱼贯而入,五个千总死死的盯着那一口口箱子,仿佛明白了什么,吴辰道:“这里总共三千金黄鱼,统共折银七十万两,兄弟们都在,每人取四千五百两金子走,崩跟我客气。”
“这是怎么说的,啧啧少帅大手笔,佩服!”那中军营千总甫如海乃是吴长庆的老兄弟,对吴辰也是极为看重的,这个时候自然是不吝溢美之辞:“既然如此,咱也不跟少帅客气了,这是少帅的一番好意,兄弟们就收下吧。”
各营的千总都心领神会的点点头,昨天夜里吴辰的事其实大家伙都知道,只是碍于吴长庆的面子谁也没有捅破这道窗户纸而已,如今吴辰如此上道,谁也不会客气,不过对于吴辰,这些老丘八的印象好了不少,毕竟军中最瞧不起的就是吃独食的,兄弟们都在前面拼杀,你他娘带着队伍跟在后头去抢,抢完了之后还抹抹嘴装作什么都没发生过那就不厚道了。吴辰是大帅的公子,能分出一点好处来给大家平分,也算是给了他们颜面了。
五个千总心满意足的连声称赞了吴辰几句,也就毫不客气的收了。
袁世凯管的是营务,并不带兵,一下子分得了差不多十万两银子倒颇有些受之不恭,他是刚刚入营的,还没有沾染到军营中那种痞气,投给了吴辰一个感激的眼神。
吴辰坐下来,与几个营千总闲聊了几句,眼眸偶尔瞥向袁世凯,嘿嘿,他是如何也想不到后世鼎鼎大名的袁世凯刚从军时是这副模样的,脸色带着羞涩和些许腼腆,皮儿也薄,几个大老粗讲了几句荤段子居然还脸红了。
闲聊了片刻,吴辰站起身来,对几个叔伯级别的丘八道:“昨天忙了一夜,几位叔伯想必也困了,大家就此散了吧,一堆大老爷们凑在这里讲女人有多大的意思。”
“是这个道理。”炮营千总刘三喜磕着他的宝贝烟杆,打了个哈欠:“那我就先告辞了,少帅还有袁督办,我先走了,明日请你们去这汉城的花楼喝酒,务必赏光。”
“嘿嘿,恐怕明日不得空,我爹让我陪同与日军谈判,改日吧。”
“好!”刘三喜见是大帅钧令,也就不好强求了,几个千总分别叫来亲兵,将那一箱箱的黄金搬走,这营务处里就只剩下了吴辰和袁世凯二人。
“子城。”袁世凯搬了个座椅坐到了吴辰的身边:“昨天夜里,你当真的与日军发生了摩擦?”
对于袁世凯,虽然这家伙还只是羞涩的少年,可是吴辰却是不敢轻慢的,谁都有是菜鸟的时候,几个月之前自己穿越到这个时代时岂不也是这副模样,只不过吴辰有了上辈子的生活经验,对于环境的变化适应的更快一些而已,点了点道:“昨天夜里端掉了倭人一支小队。”
袁世凯苦笑一声:“子城,这事若是倭人闹将起来,上头恐怕要头疼一番了。”
“嘿嘿”吴辰干笑一声道:“让他们头痛去吧。”
袁世凯深望了吴辰一眼,沉默了片刻,道:“子城,咱们是世交,有些事,你不必瞒我,我只问你,你从王宫和大院君府里搜检出了多少银子?方才你一送便是三万两黄金,若是没有一千万两银子垫底,恐怕也做不出这么大的手笔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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