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瑞八年,八月十一。
独孤怀明白,既定的命运失去了被打破的机会,大乾的历史也走到了岔路口,似乎从现在开始,世间的一切都要改变了。
秋风吹过,鸟儿落在城墙边上,发出叽叽喳喳的声音,在城墙上巡逻的士兵有时会带些干粮在身上,遇到落在肩膀上的鸟儿,士兵们往往会掰下一些碎屑喂给这些小幸运儿。
但是今天,这些幸运儿们可就得不到食物了,城墙上的士兵们一动不动地站成三排,手持兵器的他们紧盯着正前方,秋风从两两之间穿过,发出阵阵呼啸声。
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今年的秋天似乎比往年冷上少许。
城墙下的将士们排成数个方阵,目视前方一动不动,铁灰色的盔甲套在将士们身上,从天上看去,密密麻麻的方阵像是一块块厚重的铁块。
独孤怀在城墙上看着这些铁块,再看看方阵最前方,挂着红色披风的辽国大将军,也是昨晚第一个站出来说要战斗到底的男人——曾锡明!
东方的地平线冒出第一颗脑袋,在塞北的军人眼里那只是一个黑点,但黑点很快就变成了黑线。
当他们看清玄教的大军后,双方之间仅有三里地的距离。
背叛辽国的军队将原本铁灰色的盔甲染成黑色,黑压压的一片铺在大地上,像是几块方形的黑布盖在大地上。
“把北陆蛮子赶出南陆!”玄教大军中突然有人喊了一声。
一呼百应,三万大军整齐划一地大喊着要赶走所谓的北陆蛮子,其声如雷,其势恢宏。
“国主,您看……我们……”
侍卫来独孤怀的身旁,看向这位年过半百的辽国侯。
那些大军大喊着的内容传遍了数里地,独孤怀不可能没听到。
独孤怀站在城墙上,看着城下的上万大军,那些军人在他独孤怀的土地上,大喊着要把他这样来自北陆的人赶走,全然不记得自己过去曾给予他们的恩惠。
看着来到他身边的侍卫,他不禁叹了一口气,问道:“你怪不怪我利用你坚持这场大战?”
侍卫明白了独孤怀的意思,连忙拱手道:“能为国主奉献,是在下的荣幸。”
“那就好,就怕你恨我,恨我把你推到风口浪尖。”
“可是国主,您到底为什么不愿意投降?”
独孤怀叹息道:“因为我的儿子还在坤城,若是我就这样投降了,我怕嘉瑞帝会对他发难,做父母的,当然害怕孩子遭遇不测。”
“若是宇公子的话,我倒觉得他应该很安全,毕竟据我所知,宇公子和太子殿下关系不错,想必真到了那种时候,太子殿下应该会站出来保护宇公子。”
独孤怀叹息道:“与其依赖别人,不如靠自己,反正玄教进城了,我是活不下去的,不如向大乾展示一下我作为臣子的忠烈,至少能让他们保一手我的孩子。”
“可若是最后大乾输了,玄教回头清算下来,恐怕宇公子也性命难保啊。”
“作为一个父亲,我只能尽可能地找一条能让我孩子活下去的办法,如果找不到,那我就尽可能让他活久一点,现在我们做的,就是为了让大乾看到,我独孤怀没有投降,我相信大乾能镇压叛乱,能让我的孩子活下去,做完这些就足够了,至于是生是死,那都是后话了。”
独孤怀说完,背过身离去了。
侍卫看着独孤怀离去的背影,不知为何,就连他这位常年伴随其左右的侍卫都有了些许陌生感,好像那个威风凛凛的辽国侯已经不见了,如今在他眼前离去的——只是一位苍老的父亲。
塞北城中,秩序已经开始崩溃,朝臣将家人送入地窖,祈祷着玄教大军入城后搜查民宅时会错过这些躲在地下的人;富商将家里的粮食和金银财宝一股脑地搬出来,他们把这些东西当成自己的买命财,一旦玄教大军入城,他们就会将这些东西献给大军,以求一线生机。
男人们拥抱着自己的妻子,在这最后的时刻倾诉着自己的爱意,他们之间或许有过矛盾,有过相互怀疑,但是在这一刻,他们敞开心扉,将自己所有的爱告诉对方。
父母陪着年幼的孩子,小家伙们还不知道自己即将面临什么样的命运,他们只知道今天是个很特别的日子,爸爸妈妈一大早就把牲畜家禽统统宰杀了,他们很开心地吃了一顿特别丰盛的早餐。之后,他们的父母没有像往常一样出去干活,而是留在家里陪他们玩耍,这是难得的时光,以往只有新年的时候爸爸妈妈才能这样完全不在意生计,只是陪伴着他们。
老人们看着自己的子辈孙辈,这些老骨头大多已经不能动了,他们看着自己的孩子们用全力挂着笑脸,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那张满是皱纹的脸上还是浮现出慈祥的笑容。
像塞北这样的一国之都很难看到流浪汉,但总有些人就是活在城市的阴暗角落,这些骨瘦嶙峋的家伙突然发现今天的街道上似乎完全看不到人影,只有零星几个人飞速跑过,倒是城墙上站满了士兵。
秋风卷起一片已有些发黄的树叶,落入一户宅邸中,飘进一扇窗,一名身穿官服的中年人用力关上地门,门下的地窖里藏着他的家人,他已经做好了准备,地窖里存在足够他家人吃一个月的食物和水,一旦大军入城,他就用刀划开喉咙,用尸体盖住地门,在此之前他还会炸断支撑房梁的柱子,到时玄教的大军就很难找到这些被他藏起来的家人。
地窖里藏着他的正妻和小妾,还有他的父母和孩子,加起来差不多十个人,若是玄教大军进来找到这些人,那他们没一个人能活。
他的正妻踩着梯子用力拍打着地门,带着哭腔喊道:“阿正,你下来啊,你把门打开,你要是死了,我也活不下去了。”
男人没有说话,泪水打在地门上。
就在此时,男人的父亲在地窖里惊呼道:“小琪呢,阿正,小琪还没有进来!”
“什么?”男人大惊,打开地门,他的正妻已经被小妾拉下去了,男人把头伸进地窖,确实没看到最小的女儿的身影,
“你们……没找到她吗?”男人惊恐道。
两个较大的男孩说道:“我们去了小琪的房间,没看到她人,我还以为她已经被父亲您带走了,毕竟您最宠她,我们还以为……”
“我是去了她的房间,但是我也没见到她,我还以为你们会……”男人的额头直冒冷汗,他一拍脑袋,瞬间明白了什么。
他那小女儿今年九岁,正是贪玩且好奇心重的年龄,怕不是早就趁他们不注意,跑出去玩去了吧。
“等我回来,我会把小琪带回来的,你们就在这里等我!”男人用力合上地门,往屋外跑去。
鸟儿们在城墙上没能得到食物,便继续在城中飞翔,试图在这里找到他们的食物。
一只灰鸽飞到一家商户的房顶上,这聪明的小家伙知道哪些人家会将粮食赠予它们,比如说这家卖粮食的商户,那个胖得跟球似的富商隔一段时间就会把成袋的大米搬出来,再装到一辆马车上,有时候富商看到这些鸟儿停在这里,就会拿出一小袋大米撒在地上。
但是今天鸟儿没看到富商把一袋袋大米运到马车上,只看到他与家人们抱在一起,将一张张写得密密麻麻的纸撕碎后撒在天上,还一边大喊着:“反正命都要没了,我要这些废纸有什么用?”
这只灰鸽知道在这里应该是讨不到食物了,再一次振动翅膀飞向天空。
塞北城陷入空前的热闹,大家都忙着用最后一段时间陪伴家人,忙着用最后一段时间寻找让家人活下去的办法。
塞北城现在也是空前的安静,大街上只有被风吹得荡来荡去的枯叶,几乎每一户都是大门紧闭,街道上几乎看不到人。
突然,一道红色的小身影被灰鸽收进眼里,那个小身影独自一人在空旷的大街上奔跑嬉闹,似乎这安静得可怕的街道此时成了独属于她一人的世界,而她是这个世界唯一的小公主。
一名身穿官袍的男人在城市的另一边奔跑着,似乎在寻找着什么,他呼唤着那个名字,却没有人回应,这个世界没有一个人有空闲搭理他,男人的体力似乎已经耗尽了,靠在墙边大口大口地喘气,跑起来的动作有些跌跌撞撞,但他仍然不愿意放弃,真不知到底是什么在支撑着他跑下去。
灰鸽不理解这些,继续在街道上寻找有可能找到食物的地方,最终它还是落在地上,因为它看到有几个衣衫褴褛的中年人。
这几个中年人聚在一起,不知在聊些什么,灰鸽听不懂人类的语言,但它注意到,这几个家伙似乎在笑。
他们没在意落在他们身旁的灰鸽,继续窃窃私语着,不知在盘算着什么。
两军之间只剩下不到一里地的距离。
战场上没见着曹家父子的身影,倒是在玄教大军阵前,有一位全身披挂黑色重甲的人,看不出年龄,看不出身份,看不清具体形状,只能看出这人很高,提着一把大得有些夸张的战斧,似乎有一团迷雾笼罩着这位神秘人。<... -->>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