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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一项任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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望岛上的烽火,从而将警讯传递到国内。问题是守望岛的?望台要有人点燃烽火才行。

    传统上,守望岛的渔场和可以挖蛤蜊的沙滩是瑞本大公园的领土,因此派人驻守那座?望台的责任也归瑞本大公国管。但若要派遣部队到那里戍守,就要有士兵、有士兵吃的食物,还要提供点燃烽火用的木材和油,更要维修?望台本身,让它不被席卷那座小荒岛的强烈风暴摧毁。士兵不喜欢去那里驻守,谣传把人派到那里去等于是含蓄的惩罚,用来对付不听话或缺乏政治势力的部队。克尔伐不止一次在喝酒时宣称,如果派人驻守那座?望台对修克斯大公国那么重要的话,那歇姆西爵士就应该自己想办法。不过对守望岛周围的渔场和盛产贝类的海床,瑞本大公国倒是无意出让。

    结果,初春时修克斯的村庄遭到劫掠,不仅田地无法及时播种,而且大部分怀孕的绵羊不是被杀、被偷,就是四散奔逃不见,于是歇姆西爵士对国王大表抗议,说克尔伐没有尽到派人驻守?望台的职责。克尔伐加以否认,说那个地方很少需要动武捍卫,所以他派在那里的一小批人就已经足够了。“守望岛?望台需要的是看守的人,不是士兵。”他宣称。至于看守?望台的人,他找来的是一群老人,男女都有。其中少数曾经是军人,但大部分都是洁宜湾的边缘人——有些人说那些都是赖债的人、扒手、年老的娼妓,支持克尔伐的人则坚称他们只是需要固定工作的年长国民。

    这些情况,我都已经透过酒馆闲话还有切德给我上的政治课了解得很清楚,清楚得远超过博瑞屈的想像,但我闭上嘴,耐着性子坐在那里听他详细又艰难地解释。这不是我第一次感觉到他认为我反应有点迟钝。他把我的沉默误以为是脑筋不好,不知道我只是觉得没有必要开口说话。

    因此,现在博瑞屈费劲地开始教我礼仪,他说大部分的男孩都是跟自己家里的大人在一起就自然而然可以学到。每天第一次见到别人时,或者进入一间里面有人的房间时,我要跟他们打招呼,沉默不语、悄悄走开是不礼貌的。我应该用别人的名字来称呼他们,如果他们年纪比我大,或者政治地位高——他提醒我,我这一趟出门碰到的人几乎全都是这样——我就也要叫出他们的头衔。然后他滔滔不绝讲了一大堆规矩讲究:对方是谁,以及在什么情况之下,出房间时我必须让对方先走(几乎任何人、在任何情况下都比我优先)。接下来是餐桌礼仪。要注意我被安排坐在哪里:要注意坐在那桌主位的人是谁,并配合他吃饭的速度:要怎么样在敬酒的时候不喝得过量;还有不管坐在我附近的人是谁,都要说些有趣的话,或者我比较可能做到的是专心听人家讲话。如此这般,没完没了,最后我开始做起白日梦,恨不得我们是在清理一大堆马具。

    博瑞屈狠狠戳了我一下,让我回过神来。“还有,你也不许这个样子。你看起来一副白痴相,坐在这里猛点头、心思不知飞到那里去了,别以为没人会注意到你在发呆。别人纠正你的时候你也别这样瞪着眼。坐直坐正,脸上带着愉快的表情。我说愉快的表情,不是空洞的微笑,你这傻子。哎,斐兹,我该拿你怎么办?你惹麻烦的时候我要怎么保护你?他们又到底是为什么要突然把你带出去?”最后这两个自问的问题泄漏了他真正担心的事。我先前没看出这一点,或许是有点笨。他们没有要带他去,只带我去,他看不出这到底有什么说得通的原因。博瑞屈在宫廷外围生活得够久了,知道要非常谨慎。从他开始负责照顾我以来,这是我第一次要离开他的监视范围。我父亲才下葬没有多久。于是,虽然他不敢明说,但他纳闷我还回不回得来,不知道会不会有人藉这个机会悄悄除掉我。我领悟到,要是我“消失”了,对他的自尊心和名誉会是多大的打击。于是我叹了口气,谨慎地说也许他们是想多带一个人去帮忙照顾马和狗。惟真对他那只猎狼犬力昂的训练毫无进展,两天前他才称赞我把它管得很好。我把这事说给博瑞屈听,看见这个小藉口效果这么好,令人很有满足感。他脸上先是出现松了一大口气的神色,然后是骄傲,因为他把我调教得好。话题立刻从礼仪转移到该怎么正确照顾猎狼犬。

    先前的礼仪课让我疲倦,把猎犬的相关知识又听一遍则简直是枯燥到痛苦的地步,等到他放我去上其他课的时候,我一溜烟就跑不见了。

    那一天接下来的时间我都恍恍惚惚、心不在焉,浩得威胁我说,要是我再不专心,她就要好好鞭打我一顿。然后她对着我摇摇头,叹了口气,跟我说去吧,等我有心上课的时候再回来。我当然乐得照办。我脑袋里什么也装不下,一心只想着要离开公鹿堡、要真的出门旅行了,而且是一路去到遥远的洁宜湾。我知道我该奇怪他们为什么要带我去,但我相信切德很快就会告诉我。我们会走陆路还是水路去?我真希望刚才有问博瑞屈这件事。我听说过通往洁宜湾的道路状况不太好,但我不介意。煤灰和我从来不曾一起展开长途旅行。但是如果走海路,坐上一艘真正的船我绕路走回堡内,这条小径穿过一片长着稀疏树木的多岩山坡,若干桦树和几棵赤杨在这里挣扎求生,不过主要还是没什么特色的灌木丛。阳光和微风在高处的树枝间嬉戏,洒下斑驳光影,让白昼的空气中充满兴奋。我抬头透过桦树的叶子看向耀眼阳光,再低下头来时,国王的弄臣站在我面前。

    我骤然停下脚步,大吃一惊,随即反射性地往两旁看看国王在哪里,虽然他会出现在这里是很荒谬的事。但这里只有弄臣一个人,而且是在户外,在太阳底下!想到这里,我双臂和脖子上的皮肤都绷了起来,汗毛直竖。堡里每个人都知道国王的弄臣受不了日光。每个人都知道。但是,尽管每个仆役和厨房女佣闲聊时都很有经验地这么说,此刻弄臣就站在这里,浅色头发在微风中飞扬。在他苍白肤色的对照下,他那身丝质杂色衣的红和蓝看起来鲜艳得惊人,但他的眼睛倒不像在堡内光线黯淡的走廊上时那么没有颜色。他在日光下仅仅几尺外盯着我看,我注意到他眼中有一抹很淡很淡的蓝,仿佛是一滴淡蓝色的蜡滴在白色浅盘中。他的皮肤也并非那么苍白,因为在这里、在斑驳的阳光下,我看得出他全身的皮肤都透出一点粉红。我突然胆怯地醒悟到,那是血的颜色,是红色的血透过一层层皮肤所显露出来的颜色。

    弄臣毫不理会我在低声说什么,他高举一根手指,仿佛不只是要让我的思绪暂停,更是要让我们周遭的时间暂停。但我专注无比地盯着他的手指,弄臣露出满意的微笑,露出东一颗西一颗小白牙,像是婴儿的新生微笑出现在男孩的嘴边。

    “斐兹!”他尖声说。“斐兹疯只匪沟发捉。只非吠有。”他突然停下来,又对我露出那个微笑。我不甚确定地回看着他,没说话也没动。

    那根手指又高举起来,这回是翘着我摇动。“斐兹风之费狗法座。支沸非疣。”他歪着头看我,他那蒲公英绒毛般的头发随着这个动作又朝另一个方向飘扬。

    我逐渐没那么畏惧他了。“斐兹,”我小心地说,用食指点点自己胸口“斐兹,就是我。对,我叫斐兹。你迷路了吗?”我试着让声音听来温和又安慰,不想吓到这个可怜人。他一定是不知怎么跑到城堡外面来了,所以他看见一张熟悉的脸孔才这么高兴的样子。

    他用鼻子深吸一口气,然后猛摇头,摇得他满头头发飞散开来,像被风吹袭的蜡烛火焰。“斐兹!”他强调地说,声音有点发哑。“斐兹丰知肥狗发作。只飞废油。”“没事的。”我安抚地说,稍微弯下身,虽然我其实并不比弄臣高很多。我摊开手掌,轻轻做了个招手的动作。“来吧!来,我带你回家,好吗?别害怕。”弄臣突然垂下双手,然后抬起脸朝着天空翻白眼。他眼神定定地重新看向我,噘起嘴来仿佛要吐口水一般。

    “快来吧!”我又朝他招手。

    “不!”他说,声调明显的很是恼火。“听我说,你这个白痴。斐兹逢治妃狗发作。只费肥油。”他鞠个躬,转过身沿着小径往上走。

    “等一下!”我追问,尴尬得连耳朵都红了。要怎么才能不失礼地跟人家解释说,多年来你一直以为他不只是弄臣而且还是智障?我不知道。所以我只说:“你说这么一大堆又飞又发的东西是什么意思?是在取笑我吗?”“不是。”他暂停脚步,转过身说:“斐兹逢治妃狗发作。只费肥油。据我了解,这是一个信息,是要人采取一项重大行动。你是我认识的人当中唯一一个能忍受别人叫他斐兹的人,所以我想这信息是要传给你的。至于它是什么意思,我怎么知道?我是弄臣,不是解梦的人。再见。”他再度转过身去,但这次没有沿着小径继续往上走,而是离开小径踏进旁边的一丛灌木。我匆匆追上去,但是等我跑到他离开小径的那个地方,他已经不见了。我站着不动往这片空旷、洒满光影的树林里张望,心想应该可以看到他经过之后还在摇晃的某棵灌木,或者瞥见他的杂色外套。但是毫无踪迹。

    而且他那段莫名其妙的信息也毫无意义。我走回城堡,一路努力思索这次奇怪的遭遇,但最后我把它撇到—边,觉得这事虽奇怪,但只是偶发事件而巳。

    切德当天晚上没找我,而是隔天晚上。我满腔热切好奇,沿着阶梯飞奔而上,但是跑到最上层时我停了下来,知道我的问题得稍后再问了。因为切德坐在那张石桌旁,偷溜蹲在他肩上,他面前半摊着一卷新的卷轴,一杯酒压着卷轴的一端,弯弯的手指慢慢往下移,似乎在读着某种清单。我走过去的时候瞥了一眼,上面列着村名和日期,每一个村名底下列着一项项统计——多少战士、多少商人、多少只绵羊或多少桶麦酒或多少斤谷子等等。我坐在桌子另一侧等。我已经学会了不要打断切德正在做的事。

    “孩子,”他轻声说,眼睛仍然看着卷轴“如果有个流氓从你背后偷袭你、往你头上敲,你会怎么做?但是他只在你背对他的时候偷袭你。你会怎么应付?”我稍微想了一下。“我会转过身去,假装在看别的东西,不过我手上会拿一根又粗又长的棍子,等他来敲我,我就猛然转身狠狠打他的头。”“嗯,是的。唔,这招我们试过了。但不管我们多么若无其事,外岛人似乎总是知道我们设下了圈套,从来都不会攻击我们的诱饵目标。嗯,事实上,我们倒是骗过了一两批普通盗匪,但是红船劫匪从来不上当,而他们才是我们想伤害的对象。”“为什么?”“因为他们对我们造成的伤害最严重。是这样的,小子,我们已经习惯被打劫了,甚至可以说我们已经适应了。我们会多种一亩田、多织一匹布、多养一头牛,我们的农民和城里人总是试着多准备一点,而且要是有人的谷仓被烧掉,或者有哪间仓库在打劫的混乱中失火,大家都会去帮忙重新把它盖起来。但是红船劫匪并不是以抢夺为主、然后在抢夺的过程中造成破坏,他们是专门来破坏的,不管真正抢走什么东西几乎好像都只是顺手而已。”切德顿了顿,盯着一面墙,仿佛要看穿墙壁似的。

    “这没有道理,”他困惑地说,比较像是自言自语而非对我说话。“至少我看不出有什么道理。这像是杀死一头每年都生下健康强壮小牛犊的母牛一样。红船劫匪把还长在田里的谷子和稻草都烧光,把带不走的牲口杀死。3个星期之前在托恩斯比,他们放火烧了磨坊,把放在磨坊里一袋袋的谷子和面粉都割破。这么做对他们有什么好处?他们为什么冒着生命危险专门来造成破坏?他们并没有试图侵占领上,也从来没对我们表示过任何不满或冤仇。小偷可以防,但是他们专门杀戮破坏,行事毫无章法规则可言。托恩斯比不会再重建了,那里的生还者既没有那个心力也没有那个资源,他们离开那里,有些人去投奔其他城镇的亲戚,有些人流落到我们的各个城市里行乞。这个模式我们已经太常看到了。”他叹了口气,摇摇头理清思绪,当他抬起头来,注意力就完全集中在我身上了。切德有这种本事,可以把一个问题完完全全放到—边去,让人简直以为他已经把它给忘了。此刻他宣布的口吻仿佛这是他唯一关心的事:“惟真要去洁宜湾跟克尔伐爵士讲理,你要跟他一起去。”“博瑞屈跟我说了,但是他想不通原因,我也是。为什么?”切德露出不解的神情。“你几个月以前不是抱怨说你在公鹿堡待烦了,想去看看六大公国的其他地方吗?”“当然,但我不太相信这是惟真带我去的原因。”切德哼了一声。“惟真根本不会注意他身边的随从有谁。他没耐心关注细节,所以他不像骏骑那么会处理人的问题,不过惟真是个好军人,长远看来,这或许是我们最需要的。是的,你说得对,惟真完全不知道为什么要带你去目前还不知道。黠谋会告诉他说你受训担任间谍,暂时就只会告诉他这么多,这点黠谋和我一起讨论过了。你准备好要开始回报他为你做的一切了吗?你准备好要开始为家族效力了?”他的语气是如此平静、看着我的眼神是如此坦然,我问接下来的问题时要保持平静几乎也变得容易。“我会需要杀人吗?”“也许。”他在椅子上动了动。“这一点要你来决定。不决定然后去做跟只是接到命令说‘就是这个人,必须动手’是不一样的。不决定困难得多,我一点也不确定你准备好了。”“这种事会有准备好的一天吗?”我试着微笑,但我咧嘴而笑的动作像是肌肉痉挛。我试着抹去那笑容,但是没办法。一股奇异的震颤传遍我全身。

    “大概不会。”切德沉默下来,然后决定我已经接受了任务。“这次有位老贵妇也会一起去,她要到洁宜湾去探亲,你就当她的随从。这工作没什么难的。百里香夫人年纪很大了,身体不好,她出门都是坐封闭式的轿子1,你就骑马走在轿子旁边,确保她不会被颠得太厉害,如果她要喝水你就拿水给她,负责这一类的小事。”“听起来跟照顾惟真的猎狼犬没多大差别。”切德顿了顿,然后微笑。“好极了,这项工作也交给你。这一路上,你要让每一个人都少不了你,这样你就有理由出现在所有地方、听见所有的事,没人会质疑你在那里干什么。”“我真正的任务是?”“多听多打探。黠谋和我都觉得那些红船劫匪对我们的战略和长处未免太了解了。克尔伐近来很不舍得出钱好好派兵驻守守望岛的?望台,他两次置之不理,修克斯大公国的沿海村落也两次都因为他的疏忽付出代价。他是纯粹怠忽职守,还是已经做出叛国的行为?克尔伐是不是跟敌人合作,从中牟利?我们要你到处探听一下,看你能查出什么。如果你查到的一切都显示他是无辜的,或者如果你只有强烈的怀疑而没有证据,就把消息带回来给我们。但是如果你查出他叛国,而且非常确定,那么我们愈早除掉他愈好。”“意思是?”我不太确定这是我自己的声音,听起来那么随意、那么从容。

    “我准备了一种粉末,不管是加在菜里、酒里都无色无味。至于要怎么用它,我们信任你能随机应变、小心谨慎。”他掀开桌上一个陶盘的盖子,盘子里有一个用上好纸张做成的纸包,那纸比费德伦给我看过的任何纸张更薄更细致。怪的是,我第一个念头是我的文书师傅一定会非常爱用这种纸。纸包里装着再细不过的白色粉末,吸附在纸张上,轻得足以飘浮在空中。切德用一块布掩住口鼻,小心倒了一点在折起来的油纸上,然后把油纸包递给我,我摊开手掌接下死亡。

    “它会怎么样发挥作用?”“不会发挥得太快。他不会当场死在餐桌上,如果你问的是这个意思的话。不过如果他多喝几杯,就会觉得不舒服。据我对克尔伐的了解,我猜想他会抱着咕嘟翻腾的肚子上床,然后一睡不醒。”我把粉末收进口袋。“惟真知道吗?”切德思考着。“惟真是人如其名,要是他跟—个即将被自己毒死的人同桌吃饭,他是不可能隐藏得住的。不,在这次的任务中,偷偷进行会比说出事实对我们更有利。”他直视我的眼睛。“你的工作是独自进行,除了你自己之外,没有人能给你建议。”“我懂了。”我在高高的木头圆凳上动了动。“切德?”“什么事?”“你的第一次也是这样吗?”他低头看着双手,伸出手指抚摸左手背上那些可怕的红色疤痕。沉默延长下去,但我继续等待。

    “当时我比你现在大一岁。”最后他说。“而且我只负责去做,不包括决定该不该做。这样说够了吗?”不知道为什么,我突然尴尬起来。“我想是够了。”我含糊不清地说。

    “很好。我知道你没有恶意,但是男人不会谈他跟女人在枕边共度的时光,我们刺客也不会谈公事。”“连老师对学生都不会说吗?”切德转过头,看向天花板黑暗的角落。“不会。”过了一会儿,他又说:“两个星期之后,你或许就会明白为什么了。”关于这件事,我们就只讲过这么多。

    据我的估算,那年我13岁。

    1:西方的轿子lilter跟我们一般容易联想到的中国古代的轿子不同,比较像是个有人抬、有顶盖的卧榻或座椅,前后左右通常是没有遮蔽的(或只罩一层纱帐),所以若四面八方以帘幕掩盖不透风的话才需特别说明是“封闭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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