臂的女人表演抛舅圈,几十个发光的圈圈在半空中乱转。看得人们眼花缭乱。八只蹄子的羊看到那些圈圈,竟也咩咩叫着想去跳跳看,蓝月儿拉住它的脖子,说:“你会掉下来跌死的。”
绿色帐篷里,一个矮人卖一种葯水,据说可以让人忘了自己,但是,围观的人没有一个敢喝一口,即使那几个看来并不爱自己的人,都似乎还有些留恋。
一个脖子上戴着沉重的铁环,头光秃秃的巨人,在黄色帐篷里守着一盏神灯。巨人一会儿化作一缕轻烟钻进那盏小小的神灯里,一会见又用同一个方法从神灯里钻出来。
蓝月儿看得傻了眼。
“神灯的故事原来是真的!”燕孤行在惊异中大叫。
他们身上的钱仅仅足够让两个人进入最后一个红色帐篷。帐篷顶上一个穿着闪亮银色舞衣的女郎表演高空荡秋千。她以令人胆战心惊的动作从一个秋千荡到远远的另一个秋千,时而用一条白色缎带缠住脚踝,把自己从秋千倒吊下来。她能猜出帐篷里每一个观众的名字,并把名字编进一首歌里。人们屏息静气看着她在半空穿来穿去,被猜中名字的人都啧啧称奇,又有些难堪,好像被人看穿肠子似的。
女郎荡到燕孤行面前唱:“燕孤行是落翅的燕儿,孤单一辈子。”
尔后。她又荡到蓝月儿跟前,倒挂在缎带上唱:“这个女孩叫蓝月儿,好苦的名字。”
蓝月儿惊讶地朝女郎那张美丽但冰冷的脸蛋看。女郎苍老的眼神在她身上掠过,又荡开了。
等到散场的时候,他们带着羊儿走出帐篷。兴奋的心情还未平复。这时,燕孤行看到一个有个怪嘴巴的男人。普通人的嘴巴是横的。这个人的嘴巴却是直的,从鼻子下面延伸到下巴。直嘴巴站在一个黑色帐篷外面,邀请会交戏法的人加入他们。
他灵机一触,对蓝月儿说:“他们还没有会表演跳圈圈的动物。”
“对呀!这里根本没有动物。”蓝月儿附和着说。
他们走到黑色帐篷外面,那个直嘴巴的男人两脚叉开站着打量他们,凶巴巴地说:“你们找谁?”
“我们会表演。”因为他的嘴巴是直的。燕孤行要斜着头回答。
直嘴巴看不出这两个野孩子有什么本领。横了他们一眼,吼道:“别在这里混事,快滚!,,”这只羊会跳圈圈。“蓝月儿一脸自豪地对直嘴巴说。
“谁要看这只羊表演?还不快点给我滚!”直嘴巴吼道,想把他们赶走。
“让他们进来。"一把阴沉的声音从帐篷里直嘴巴马上变得恭敬又惶恐,朝着声音的方向哈腰鞠躬,说:”是的,阎先生。“然后掀开布幔让燕孤行和蓝月儿进去。
帐篷里弥漫着一股令人窒息的香味,一把背上镂花的椅子旁边站着一个男人,头戴一顶黑色圆礼帽,遮住半张脸,身上的黑西装有一股讲究味儿,翻领上别一朵新鲜的红玫瑰。烟漫的幽光下,他看起来就像午夜的魅影。
这个叫阎背香的男人看到蓝月儿,心里禁不住惊叹:“这个小丫头是个美人儿,能卖到很好的价钱。”
他看都不看那只羊一眼,皮笑肉不笑地说:“既然这只羊那么有本领,你们可以留下来。今天晚上,就睡在帐篷里吧。”
接着,他吩咐直嘴巴把他们带到睡觉的地方去。
尔后。他在椅子上坐了下来,从桌子上一个有松脂香的木盒里拿出一本羊皮封面的账簿
来。他卖过无数女孩,然而,没有一个能跟今天晚上这个小丫头相此。他会把她卖到城里最大的一家妓院去。
那家妓院盖得像一个华丽的金鸟笼,专门招待富人,欢宴连场,数之不尽的小妓女一个个坐在用金绳子吊下来的秋千上,高高低低。飘来荡去,卖弄天真的风情。最后,这些女孩不是染了风流病甭零零地死在床上,便是夜里偷偷吮吸忘忧的葯粉,在迷梦中等待上帝慈悲的召唤。那是个有去无回的地方。
他阎背香是个有眼光的人贩子,只看得起最好的货色,就像他这个马戏团,只有那些有价值的可以留下,也走不了。
他从西装口袋里拿出一条白色勾花手帕展开来,在鼻子上擦了擦,脸露厌恶神色。有一天,他阎背香要盖一家比金鸟笼更豪华的妓院,闻着温香软玉的脂粉味儿,而不是现在外面这种汗酸和尿臭味。到时候,他会把这些三头六臂和直嘴巴的怪胎全都丢进流沙里活活淹死,省得上帝亲自动手收拾他自己失败的作品。
他从怀中拿出一瓶麝香猫,在白色勾花手帕上滴几滴,在半空中抖一抖,头向后靠,闭上眼睛享受那团香云。明天又卖出一个女孩了,他会记在羊皮账簿上。
有一天,今天晚上这个小丫头会感激他。他看得出她是个非凡的货色,再过几年,在那个金色大鸟笼里,她将享尽荣华富贵与男人的奉承,那些可怜的男人会给她折磨得肝肠寸断,活着时像一具没有灵魂的躯壳,死后也不得安宁。
5
燕孤行和蓝月儿带着羊,跟着直嘴巴来到一个灰色帐篷外面。
“你们自己进去,有床便睡”直嘴巴粗声大气地说,那副嘴脸活像主人的一条走狗。
他们走进帐篷,八只蹄子的羊跟在后面跳进去。里面只有一盏暗灯,几张吊床摆在那儿。那个三头六臂的女人、能说出别人名字的秋千女郎、神灯里的巨人,还有刚才那几个变戏法的人,全都睡在这儿。三头六臂的女人说着呓语,一条手臂悬在床边。巨人打着鼻鼾,把那盏神灯牢牢抱在怀里。
燕孤行和蓝月儿在黑暗中摸索着去找他们的床。帐篷里弥漫着一股气味。蓝月儿在故乡山城的那场瘟疫中,已经闻过了死人的气味,然而,眼下这种味道,竟比那更凄凉和绝望。
他们在秋千女郎后面找到两张并排的吊床躺了下来,让羊儿睡在地上。
“他们很可怜”蓝月儿压低声音对燕孤行说。
“也许他们就跟我们一样,都是无父无母。”他说。
蓝月儿想起故乡那位年轻的修士,她曾经拿了自己的床单和床罩给他抹眼泪。
“修士说,每个孩子生下来的时候都是圣洁的。”她说。
“那他们的父母为什么不要他们?”他问她,脸上带着早熟的忧郁。
这是一个她不懂怎么回答的问题。
“修士说,当一个人受的苦难够多,上帝便会把他接回去”她说。
睡在她后面那张吊床上的秋千女郎,翻了一下身子,弓着那双细细干干伤痕斑斑的腿,无眠的眼睛在暗夜里张着。
燕孤行双手枕在脑后,望着篷顶破洞漏出来的星斗,说:“小不点,你看,是星星哪!”
“是花”她回答说。
他转过脸去,看到她在黑暗中的形影,突然之间,他不想再跟她分开了。
直到往事如烟的日子,他不曾忘记,在帐篷里看星斗的那个夜晚,她躺在一张吊床上,如歌的声音说:“天上的星星都是花儿的影子”
6
他望着星斗,沉醉地合上那双困倦的眼睛。当他醒来,竟看不见昨夜的篷顶,只看到清晨一片黯淡的天空。四衷普空的,一个帐篷也没有。他不是睡在吊床上,而是睡在广场的空地上。蓝月儿不见了,那些变戏法的人全都不见了。偌大的广场上,只剩下他和八只蹄子的羊,羊儿傻愣愣地站在他身边。
他很是惊惶,爬起来,大叫:“小不点!蓝月儿!小不点!”
并没有一把声音来回答他。
他搜遍广场上每一个角落,想找到一个可以回到昨天的入口处,却失败了。他走到街上挨家挨户去敲村民的门,问他们有没有见过广场上那些彩色帐篷,那些来开门的人坚称,广场上从来就没有帐篷,只有满地的鸟粪。他用手抵住对方的门,问他们那个马戏团去了哪里,这些人竟然异口同声地说,村里根本没有马戏团,也没有什么三头六臂的女人。
他回到空荡荡的广场上,却还嗅得到昨夜人群留下的汗臭味和拖鞋味。这时,一群飞鸟掠过天际,在他头上撒下白色的鸟粪,他急得哭了,绝望地呼唤蓝月儿。
7
蓝月儿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在一个四面木板墙壁的暗室里,四周散发着一股湿湿的霉味,门从外面锁上。她使劲拍打那道门,大叫大喊,直到累垮了,没有一个人来开门。
她靠近房门,嗅到昨天那个戴黑色圆礼帽的男人身上呛鼻的香味,还有直嘴巴口里蛀牙的味道,她猛然想起昨夜在梦里迷迷糊糊地给人抱走,无力地挣扎着。是他们把她抓来的。
她喊燕孤行,这些时日以来,头一次,她听不见他的回答,也看不见他,她泪眼看见的,只有从墙壁裂缝里透出来的光线和飞扬的尘埃。
她靠着门滑倒在地板上,头坦两个膝盖之间,哭得发抖。尔后,她发现离她几步远的地方,丢着一个破旧的洋囡囡,已经发霉,破肚子里冒出浑浊的褐色泡沫,问起来酸酸的。木地板上长出了有如棉絮的白花和野草,墙壁已经被盐侵蚀,粉粉的盐花散落。她没见过比这更可怜的房间,这种霉味带着咸腥气,不是雨水,而是许多的眼泪造成。她仿佛看见以前的一幅景象:她不是第一个被抓来这儿的,在她之前被带来的女孩,一个个流下了恐惧颤抖的泪水,其中一个女孩,留下了那个破肚子的洋囡囡。
她不知道他们会把她带到哪儿去,只知道以后再也见不到燕孤行了。她抖缩着,呜呜地啜泣,如同受伤的小鸟悲鸣。
当蓝月儿在暗室里哭泣的时候,燕孤行站在空空的广场上,脸上湿湿的,泪眼模糊。天已经暗了。他以为只要一直在这儿等着,那个马戏团也许会再出现。然而,风吹散了昨夜人群留下的气味,连最后的残迹也消失殆尽,广场上只有吵人的蟋蟀叫声,马戏团并没有回来。
他恨自己昨夜竟睡得像个死去的人,他恨自已来到这个挂满红灯笼的村落。他本来可以和蓝月儿一起去花开魔幻地,等着羊儿身上长出金羊毛,而今却孤零零地流下没用的眼泪。
突然之间,八只蹄子的羊踢了他的脚跟一下,他一边抹眼泪一边转过头来看它,羊儿没等他回头,便拼命往街上跑去。他跟着羊儿走,羊儿跑过一条长巷,爬上台阶,沿着街心走,向左拐了一个弯,又往左走,穿过人家的后院,再越过挂满艳红幻一笼的大街,沿着一排商店走,绕了个大圈,不曾停下来,再穿过死寂的暗巷,进入一片野草丛,来到一排仓库外面,绕着其中一个仓库走,终于停在一道木板门外面,低下头去吃从门缝里长出来的野草。
“你是说小不点在这儿”燕孤行惊惶地望着羊,尔后脸凑到门上,低声问:“小不点,你在里面吗?”
一只手突然从背后抓住他的衣领,他挣扎着,从眼角的余光看到昨晚在马戏团里的那个直嘴巴。
“放开我!”他大叫。
直嘴巴把他举到齐眼高,吼道:“小杂种,你是来找死的吧”
“燕孤行,我在这里!”蓝月儿在门后面大叫,使劲捶打那道门。
燕孤行用脚猛踢直嘴巴的胸膛,喊着说:“把她放出来!”
这时,另一个仓库里传来阎背香阴郁的声音,像野外回音似的,声音的主人说:“把他关起来,明逃讵到流沙里活淹。”
“是的,阎先生”直嘴巴恭敬地朝那个仓库哈腰,然后,他拉开那道门上生锈的铰链,把燕孤行丢进木板房里去。八只蹄子的羊看见门打开,也跳了进去。
“小不点”燕孤行在伸手不见五指的暗室里叫道。
“我在这里”蓝月儿回答他。她原以为再也见不到他了,此刻重逢,颤抖的声音里竟有又惊喜。
燕孤行在黑暗中摸索,她提醒他说:“小心别踩到一个洋囡囡。”
她闻到他的味道,伸出五只手指抓住他,他牢牢抓住那只手,靠着她的手坐下来。
“他们是人贩子”着说。
“不要怕”他安慰她。
“我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她震颤的声音说。
“我也是”他沙哑着说。
“我听见他们说明天要把你丢到流沙里去。”
“我不怕。”
“他们卖过很多女孩”她说,声音满是惊惶。
他们突然听到门上铰链松开的碾轧声,门嘎嘎地开了,直嘴巴提着灯笼走进来,一手把蓝月儿抱起。燕孤行拼了命扯住直嘴巴的手,大叫:“放开她!”
直嘴巴使劲甩开燕孤行,走出去,把门关上,任由他在里面大喊大叫。
蓝月儿在直嘴巴手上流着泪挣扎,却像一只被支配似的小动物似的,只能作些无意义的反抗。
直嘴巴把她带到一个房间去,她重又闻到那令人窒息的香味。那个戴黑色圆礼帽的男人就在这儿,在幽幽的灯下坐在一把镂花椅子上,帽檐下面那双阴沉的眼睛停留在她身上。
直嘴巴把她放下来,退了出去。她发着抖,对阎背香乞求说:“先生,求你放我走”
“你为什么要走”阎背香皱着眉头,饶有兴味地问。
“我不想留在这儿”她哭着说。
脸露一抹令人发毛的微笑,他对她说:“你不会留在这儿,明天大清早,两匹小马接着的一辆金色大马车,会来把你接走”
“你要把我卖去什么地方”她颤抖着问他。
他背靠椅子上,叹息说:“那是一个乐园去了之后便不想回来”
“我不要去”她说
“人不能只去他想去的地方”他的身体往前倾,盯着她说。
“求你不要杀我的朋友”她恳求说。
“丫头,人有自己的命运”他从椅子上站起来,余音漂浮在空中。
她听不懂,抬起头,可怜地望着他,说:“先生,求你放过我们,我会报答你”
“你怎样报答我”他绕过书桌,停在她身边。
她缩成一团,泪眼蒙陇,牙齿打战。
“人不脑普口讲白话啊!”他手放她的肩膀上,马上又缩了回来。
他从怀中掏出一条勾花白手帕,抹抹那只手,又回到椅子上,坐下来,望着她,说:“带你来,是要你记着我,将来你会感激我赐你锦衣玉食,你也会学懂怎样报答男人”
“上帝会惩罚你”她呜咽着说。
他望着直嘴巴在外面守着的那道门,笑声刺耳,说:“假使有上帝,便不会有外面那种怪胎。
然后,他吩咐直嘴巴把她带出去。
他把那条勾花手帕折起来,放到怀里去。刚才碰到她的肩膀时,他突然感到她身体里面有股力量,不像她外表看来这么弱小、凄凉。
“这个丫头将来是个妖物!”他暗自解释那股震慑他的力量。
他阎背香是个博览群书、过目不忘的人,他当然知道,所有祸水红颜都是妖物,身上有一种毁灭性的诱惑力,会把男人煎熬成一副可怜相,然后吸干他的血,连一根骨头都不剩。
8
在那个暗室里,八只蹄子的羊拼命吃着从地板缝中长出来的青草,好像想吃出一条路来。只是,那些青草是用女孩们恐惧颤抖的眼泪灌溉的,很苦很成,它吃着吃着,流出眼泪来,咩咩的叫声像孩子的哭泣,让人听了难过。
兼孤行蹲在门板后面饮泣,突然,他听到从老远传来的脚步声,愈走愈近,然后,门的铰链松开了,直嘴巴提着灯笼把蓝月儿搁在肩上带回来。燕孤行想冲出去,给直嘴巴用力推了回来。那道门再一次关上。
“那个人明天一早便会把我卖掉”她瑟缩在地上,哭着告诉他说。
“我们要想办法逃走”他说,声音却毫无把握。
“从来没有一个女孩能够逃出这个房间”她凄凉地说。
他无语。漆黑中,他们的身体牢牢地靠在一起,等候那不可知的残酷命运在他们身上再端上一脚,世上竟有比弃儿和孤儿更悲惨的事。
外面刮着狼嗥样的狂风,他们掉的眼泪会让脚下的地板重又长出凄苦的荒草。
在那个盐味的房间里,时间长得像永远过不完,他们受尽恐惧与分离的折磨。尔后,他们听到风声停歇了,只剩下吵人的虫鸣,愈来愈相信,离别的时刻已经不远。直到听见门上铰链松开的僵涩的声音,两个人都以为是天亮了,两个发抖的身体靠得更紧一些。
那道通往地狱的门辟然打开,一个提灯的形影站在外面,是个比直嘴巴小得多的形影,也没有蛀牙的味道。
他们的眼睛睁大了一些,看到那个能说出别人名字的秋千女郎站在那儿。
“快跟我走!”女郎的声音竟如他们一样抖颤。
燕孤行连忙拖着蓝月儿走出去。八只蹄子的羊跳过门槛跟着跑。女郎把门关上,系上铰链,提灯带他们穿越一片野草丛,来到村外的一条山路,对他们说:“从这儿一直走,不要停下来”
“姐姐,你跟我们一起走吧。”蓝月儿对她说。
女郎脸露惨淡的笑容,陡地撕下脸上的一张人皮面具,露出来的那张脸,布满斑斑驳驳的疤痕,上面长出脓包和肉芽,烂得不像一张人脸。
蓝月儿和燕孤行看到她的样子,很是吃惊。
“是阎背香把我弄成这样的,他简直是吸血鬼!”女郎绝望的声音说。
“那你为什么不跟我们一起走”蓝月儿问她。
“我没有地方可以去”女郎缓缓把那张人皮面具戴回去,凄冷的声音说“这张面具每四十七天要换一张,只有间背香手上有。我哪儿都不能去,快走吧,孩子”她说着把手上的灯笼给了他们,头也不回地走进野草丛中。
在夜的暗色里,女郎孤零零地拖着战栗的脚步走。遇见阎背香的那个晚上,她说出他的名字时,连背脊骨都发抖,她却不肯相信预言,以为那是爱情的召唤。
他对她说,像她这样一个美人儿,能说出别人的名字,身手又灵巧,他会把她捧成银秋千上一颗闪耀的明星。
她为他离开了故乡,这一片良辰美景的尽头却有一个地狱。她永远不会忘记,也不想记起,那天,她在他身边醒来,来不及看他一眼,狡然失去了一张脸,痛得在地上翻滚,凄厉狂。q。他隔着白色手帕拿着一瓶冒烟的葯水,对她说:“你以后都只能够留在我的秋千上”
她活得像一头畜生。多少个在帐篷的夜里,她想干脆从秋千上掉下来算了,却还是贪生。夜里她在吊床上醒着,却又掉进自欺的泥淖中,以为从来就没有什么人皮面具,那张颠倒众生的脸是属于她的,然而,每隔四十七天,阎背香偏偏要提醒她一次。她像个有毒瘾的人,只能在毒窟中慢慢腐烂。
把孩子放走之后的第二天晚上,她又穿上闪亮的银色舞衣,回到马戏团的红色帐篷里。她用一条白色缎带把自己倒转从秋千上吊下来,在半空中穿来穿去。人们被她说出名字时,都为她鼓掌,她却看到死神坐在另一个秋千上迎向她。
系在脚踝上的白色缎带缓缓断裂,她从半空中无声坠落,头在泥土地上碰得粉碎,流出来的血不是红色的,而是像风信子的颜色。于是她明白,她受的苦难已经够多了。
猝然之间,她脸上的人皮面具掉了下来,人们看到那张脸,吓得四散尖叫。她在血的倒影中看到那顶把她带来这儿的黑色圆礼帽。阎背香不仅要她死,还要剥夺她最后的尊严。但她的眼睛依然美丽,脸上浮起一个笑容。她在那一滩开得像风信子的鲜血里,看到许多年后的一天,那个她救过的女孩,为她复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