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能关顾我多少了?
“现今,我自己照顾自己,挑了我认为要走的路了,怕是不合你们心意,就先比旁的人给我白眼瞧我不起,你们这算是亲人吗?”
殷家宝待方明稍稍停了她那连珠炮发的牢騒,在回一回气的空隙里,说:
“方明,妈妈说得对,今天多说了,彼此都累了,情绪更不好,我们不会谈出一个结果来。改天吧,改天我们再谈。”
方明一把抓起手袋,就气冲冲的要出门。
正拉开了门,又回过头来,对殷家宝说:
“我告诉你,尤家的两个女儿,尤婕比你的尤枫棒多了。人家是经得起风雪,依然盛放的牡丹,你的那一位,怎么形容呢?就算是温室的蓓蕾吧,抬到江湖上曝晒半天,立即枯萎。”
殷家宝听了这番话,十分的难过。
这个周末,约会尤枫,跟她上城门水塘跑步时,终于忍不住向她大吐苦水。
尤枫凝神细听之后,捧起了家宝双手,不住的亲吻,然后才笑道:
“你原来是会发牢騒、发脾气的。”
殷家宝在小情人跟前稍稍表现了一点大男人的气概道:
“你还好这样子嬉皮笑脸,毫不介怀?”
“我介意什么呢?你是说我应该为方明这样子批评我而生气吗?”
“她对你作不礼貌的评语,就是对我不尊重。还有,我认为她是恶人先告状。”
“对呀,你知道为什么恶人要先告状?”
“先发制人,以防对方攻击,这是她情怯心虚,自知理亏。”
“就是这话了。”尤枫说:“家宝,方明其实是挺可怜的。她之所以心虚,是因为自知走错了路;之所以情怯,是自知辜负了你们;之所以先发制人,是怕后发便受制于人,被你们怪责她n落她、看轻她,都是她所不能忍受的。
“而且,我很相信她在跟随了陈伟业之后,已经受到朋友之间的白眼。
“你们既是她的亲人,自然是惟一发泄心头恐惧和冤屈的对象。
“方明是别无选择的。”
“尤枫,”殷家宝抱住尤枫双肩,细看着她,感动地说:“你分析得很好,也难得你有这份雅量。”
“旁观者清,我这局外人比较你们更易看出个所以然来。”
“所以我们不应该怪责方明?”
“当然了,何况,我们比她幸福得多。”
“是的,不久的将来,我们可以有个小家庭,且有一个、两个、三个小阿子。”
尤枫噗嗤一声笑出来,道:
“大孩子生出小阿子来,不知会是个什么样子?”
“尤枫,我们的孩子一定很可爱。”
尤枫忽然稍呈气馁的样子,抿着嘴,不作声。
“怎么呢?尤枫,你不高兴吗?我们总应该有一个组织小家庭的打算吧,还是,你有别个想法?”
尤枫仰着头,望住斑高的蓝天白云,道:
“我跟我姐姐尤婕不一样,从来都没有什么凌霄壮志,也没有梦想过要做个事业有成,在社会上打出名堂来的女强人。能有人爱我,娶我为妻,让我为他生养孩子,把他们带大,然后夫妻俩退休,有一幢属于我们的房子,有一笔可以叫我们衣食无忧的储蓄,让我们安享晚年,就已经是我至大的理想和无比的幸福了。”
殷家宝拥着尤枫的肩,道:
“这不算奢望,我们一定会达到你的这个理想。”
“可是,我父我母已经看不到我这番幸福了。家宝,这种遗憾将永远永远像条小虫,久不久就啄咬我的心,教我惊痛一下。”
“逝者已矣,你别多想。”
“或者,害我爸爸的人落了网了,有了他应得的报应了,我才会安心去建造我们的安居乐业。”
尤枫这么一说,像清脆玲珑地赏给殷家宝两巴掌,叫他眼前登时金星乱冒,整个人因为极度震惊而摇摇欲坠。
“家宝,你怎么不说话了?你不明白我的这个想法吗?”尤枫问。
“尤枫,你是个很宽容大量的女孩子,为什么就不能放开这宗心事了?”
“家宝,我痛恨那神奇小子是合情合理的,严格来说,他是我的杀父仇人,我应该原谅他吗?况且,被他害死了的人多的是。怎么能让他逍遥法外?”
“尤枫,如果有一天,见到了他,你会怎么样?”
尤枫兴奋莫名地说:
“我其实应该跟你去学习烧枪,以便一枪对准他的天灵盖,了断恩仇,为民除害。”
尤枫说着这话时,把两只手指合起来,戮在家宝的眉额之上,做个开枪的样子。
然后尤枫哈哈大笑起来,道:
“家宝,傻孩子,你怎么真的吓得发起抖来了。我跟你闹着玩呢!”
“我也是跟你闹着玩的。”家宝只能这样回应。
“来,家宝,我们别提那我最最最痛恨的人了,我现在带你去见一家人吧!”尤枫说。
“什么人?”
“我们要好好帮助的一家人,先跟我来,再给你解释。”尤枫说。
于是尤枫和家宝沿着城门水塘的石澳道,转出柴湾去。
一边开车,尤枫一边向家宝说这家人的故事。
“刘权是我们尤氏集团的债权人之一,他在我们的金融投资部存了一笔大概十万元的款项,是以他的退休金交给尤氏投资,累积而得的,准备给他的儿子到美国去升学。
“尤氏倒闭了,刘权的这笔钱无法拿回来,老妻望子成龙的希望破裂了,伤心得竟然病倒。
“把刘权的情况告诉我的是德叔,他是尤氏的老臣子,可以说是从小看着我长大,知道我们手上有笔小钱,准备去帮助一些真正有危难的尤氏债权人,所以才给我说了。
“我见过刘权的儿子刘奕,很勤奋很沉静的一个男孩子,书念得很棒,只是人不开朗,遭遇到这次挫折之后,更是闷恹恹的,跟他的姐姐就不一样。刘奕的姐姐刘娟是个吱吱喳喳,很爱说话和吵闹的人。一会你见了他们一家就知道了。”
殷家宝的情绪一直显得比较低落,只默默地听,并没有认真回应。
“家宝,你知道我们为什么要去看刘权一家吗?因为我要你也理解他们的情况,然后我们就从那五百万元中拨二十万元让刘奕出国升学,这个做法总要你认可才成。”
“为什么要我认可呢?”
“我们不都是这个基金的共同管理人吗?”
“是的。”
“家宝,你越看得多那些尤氏债权人的凄凉,就越发觉得那神奇小子该死,真的是人人得而诛之而后快。”
“尤枫,”殷家宝把车停下来之后,凝望着她:“我不知该怎样对你说。”
“家宝,有什么意见,你尽管提出来呀!”
殷家宝把头枕在汽车的椅背上,说:
“尤枫,有关基金的事,由你决定就成了,我并不想干预。”
“为什么呢?不是说好了我们共同做好这件事吗?”
“究竟要做到什么时候才叫做告一段落?”
“直至那五百万元和所生的利润全部派还给那些可怜的债权人手上去为止。”
“尤枫,我不愿意再管这件事了。”
“理由呢?”
殷家宝忽然咆哮道:
“没有理由。为什么我们每天每作一件事都需要理由?如果一定要理由,那么,尤枫,我告诉你,我不喜欢再罗罗嗦嗦、婆婆妈妈的管这种琐事。
“五百万元在尤氏的十五亿元负债中能起什么作用?”
“这只不过是你用来疗治心理创痛的一个游戏。我倒来问你,你又有什么理由要我陪着你去玩这种玩意儿了?”
“我告诉你,我烦死了。”
尤枫望着无缘无故地大发脾气的殷家宝,呆住了。
“家宝。”
“你下车吧!我不陪你上刘权家了。”殷家宝说。
车门打开,尤枫下了车之后,殷家宝驾着汽车绝尘而去。
只有殷家宝明白他为什么在尤枫跟前再控制不住情绪,大大地发了一次脾气。
就算他坚强如那号称永不会沉没的铁达尼号邮船,在全速前进撞着了冰山之后,也会饮恨于汪洋大海之中。
尤氏集团的破产案就是那座致命的冰山,是殷家宝碰不得的。
这一夜,殷家宝切实地体验到漫漫长夜原来是如此难过的,他盼望着黎明到来,使他可以跑到尤枫跟前去,纵使无法向她解释表达,也要向她严重地道歉。
他太挂念尤枫,太觉着对她不起了。
殷家宝辗转反侧,又想,如果从此跟尤枫成为陌路,是不是就一了百了,长痛不如短痛了。
尤枫总有一天知道他的底蕴,那个时候,尤枫会怎样对付他?殷家宝知道尤枫的性格,说不定她可能会拔出枪来,对准他的天灵盖,扳动枪掣。
一念至此,殷家宝的耳畔就好像听到枪声,头痛得像要爆裂。
是的,一枪能了结一场恩怨,也是痛快。
问题是,他有没有勇气引颈就戮?
不,这不是慷慨就义,要他含冤而死,他是不甘心的。
殷家宝咬紧牙根,一手抓起电话,心想,干脆告诉尤枫真相,好好的向她解释,只要她肯相信自己,就能拨开云雾见青天了。
殷家宝握着电话筒的手在冒汗,他有种浓郁的恐惧感,觉得自己拿着的是一个计时炸弹,只要他把秘密揭穿,就等于触动到信管,立即会将他炸个稀巴烂。
如果尤枫不原谅他,那无疑等于置他于死地。
殷家宝吓得帘间把电话筒扔掉。
在面临一个失去尤枫的危机,殷家宝才知道自己是如何的深爱尤枫。
他何城个贪求富贵,妄想荣华的人。他何尝不希望像尤枫所说的,与自己所爱过几十年平淡安稳的生活就好。
可是,命运在作弄他、在难为他、在欺侮他、在压迫他。
这叫他有什么办法?
愁思杂念、激情乱绪,难为了殷家宝整个晚上。
天亮了。
又是面对现实,迎接困难,承担责任的开始了。
殷家宝倦怠地更衣出门。
站在威灵顿街口,仰望着灰蒙蒙的长空,他叹口气:心想:人活着真是够累的。
除非眼前心上仍有尤枫,否则,这一天实在太难过了。
没有尤枫的日子肯定是阴霾密布的。
殷家宝才这么想,耳畔就听到沙沙沙的声响,倾盆的大雨,忽尔落下来,叫他一身湿透。
他正要回转身,打算快步走回家去拿把雨伞,眼角瞟见了街口有个熟识的人影,在朝着他移动。
殷家宝定睛一看,以为自己在做梦。
那不是尤枫吗?
“尤枫!”殷家宝喊。
尤枫冲上前,紧紧的抱着家宝,嚷:
“家宝,请原谅我,请别离开我。”
殷家宝捧着尤枫湿淋淋的一张脸,辨不清她脸上的是泪还是雨,只觉得自己像捧着一朵承受着凄风苦雨的白芙蓉,如泣如诉得既可怜又可爱。
谁舍得对她多加一点点的折磨,都是不近人情的。
“尤枫!”
殷家宝冒着滂沱的大雨,不顾一切的吻住了尤枫。
清凉的雨水冲刷着一对恋人心上的尘埃,叫他们的两颗心再光洁明亮起来。
狂风暴雨在于香港的夏季是不足为怪的。
这年的夏天,尤其是雨水绵绵不绝。
可是,当殷家宝拖住尤枫跑回家去之后,已开始在房子内享受着雨过天青的喜悦和云开见月的舒畅了。
“jp3“尤枫,错的是我,我不应该发你的脾气。”殷家宝说。
“jp“不,家宝,男人是干大事业的,我是不应该勉强你跟我去管那琐碎的事务。以后基金的工作,就由我独个儿去做好它吧!你不是说得不对,那是我一份心意的寄托。”
“尤枫我真的不知道该怎样向你解释。”
“不用解释,我都明白。”
“不,你不会明白。”
“其实我们之间也不需要彼此明白苦处,只要互相谅解就行,是吗?”
“尤枫,”殷家宝凝望着尤枫:“多谢你,你的这句话,给我带来很大的鼓舞。你知道我现在最渴望是什么?”
“什么?”尤枫歪着头问。
“我希望转瞬间我们就已到了退休的年龄,可以远离这个社会,躲到世外桃源去,在二人世界里安度余年,只有在那个环境、那个时候,我们才真正的不会再分离。”
尤枫忽然兴奋地说:
“家宝,如果我们有一天退休,你能完成我一个愿望吗?”
“什么愿望?”
“带着我遨游五湖四海,走遍大江南北。告诉你,这是我父母的遗愿。”尤枫既感慨又响往地继续说:“还记得我告诉过你,我童年时的那宗车祸吗?”
家宝点头。
“我妈妈双足折断,我的双眼被玻璃片割损了,一直不知吉凶。
“妈妈的斗志很坚强,每天她坐在我的床沿,握着我的手,对我说:
六
尤婕注资于百乐金融集团,跟程羽成为新拍档之后,业绩令同业刮目相看。客气的江湖评语,称他们两个为无敌鸳鸯剑,程羽和尤婕双剑合璧,互补长短,谁可争锋。不客气的同业,则干脆称他们为雌雄大盗,市场上有什么风吹草动、奇货宝藏,他们都能消息灵通,以致捷足先登,他们不住地在炒卖外汇、黄金、期货、股票以及其他金融衍生工具,择肥而噬,永不落空。
百乐集团的指爪老早已经由香港向北伸往内地,向南伸往新加坡、东南亚、泰国和印尼。
程羽集中火力去找内地的公司,研究如何把它们引进香港的集资市场,从中谋取巨利。
任何一只上市的股票由百乐集团包销,都能在城内掀起认购狂潮,且股份在短期内必被程羽这个揸盘的大庄家,炒得比上市价高出不知多少倍。
他漠视企业本身的生产盈利能力,只运用他的财技拼命催谷股份,为了要在股民心目中,无形之间产生了一种“百乐包销,必属佳股”的信念,从而将程羽视为英明神武的运财童子,于是企业上市的生意都几乎被他一手垄断。
当然,散户一旦入市,他们对于股份的质优与否,也只视乎自己的投资能于短期内获利多少罢了。
至于尤婕,她的一门心机几乎都放在香港之外的亚太地区投资项目上。
事实证明,尤婕加盟百乐集团以来的成绩是辉煌的,绝不亚于程羽。
她纵横亚太区的财经领域,往往得心应手,时来运到。单是在菲律宾和泰国的股票市场,她就屡屡有所斩获。
尤婕乘胜追击,发挥她个人的魅力,与她对东南亚的财技知识相互结合,打算全力进攻印尼市场。
印尼的财富有多少,是一个谜,但单看全球各个权威传媒在一九九七年夏季之前对印尼领袖的家族资产推测,就可以探索一个梗概。
要动这个金光灿烂的市场的脑筋,说难不难,说易不易。
难处在于如何在一个人治社会中走通路子,走对路子。
易处也在于一旦走通了路子,走对了路子,就有如囊中探物,只消把手往内一捞,就是财富。
尤婕最近得到了内幕消息,知道印尼政坛上相当有影响的一个幕僚苏尔哈的全资机构才富企业,需要一笔巨额的组合贷款,以便可以把全国的好些企业包揽在身上经营,使之变相地成了专利企业,这个计划不论在打点关卡和实际经营两方面,都需要巨款支持。然而,一旦成了事,多项专利所带来的利润之高,肯定是天文数字。
才富企业之盈利前景固然光明,就是苏尔哈所提出的贷款利息也是冠绝全球。
在这种全方位利益的投资项目中,只有一个风险,那就是目前的执政者政权有所动摇。但,这几乎是不可能的事。
为此,谁不对才富企业的这项组合贷款包销权垂涎欲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