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在川上云,逝者如斯夫。平淡的时光像自己长了脚一般,一下子半年的时间就溜走了。
在这半年里,林默作为两淮地区乡试的案首,俗称的解元,自然是被人追捧,课业之余也有了几个同年的好友,或研究学问考题,或谈天说地,偶或一起出游赏花之类的,就等着次年的会试,好一起结伴进京,一展平生抱负。
林猷小盆友呢,雨后春笋似地长得飞快,主要体现在语言的进步上,一岁的时候他才只会说叠字,比屋檐下挂着的八哥儿好不了多少,谁知到了一岁半的时候,他居然可以表达自己的完整意思了,而且,还会识字,叫见到的人都啧啧赞叹说,到底是林家的哥儿,就是早慧,林老爷是前科的探花郎,林大少爷是前年乡试的解元,等次年的殿试说不得至少是进士了,说不得也是探花郎,这林小少爷没准儿将来也是探花郎,那不就是传说中的“一门七进士,父子皆探花”吗?
可是,既然自然界中的新陈代谢是不可抵挡的大势所趋,与林家的两位公子的茁壮成长相对的,便是林老爹的日渐衰败,终于,渐渐快要走到生命的终点。
一大早,林默便赶到了父亲林如海所住的院子,这里原名“枕霞居”,贾敏死后,林如海便命人撤下门上的匾,换成了“清心斋”,对人解释说是旧名乃是亡妻所取,与其睹物思人,徒然伤悲,不如清心寡欲以渡残年。
刚走到堂屋,一个丫鬟端着漱盂出来,看见林默便露出一脸愁容,赶过来低声说:“大爷,奴婢正说要去禀报您呢,您恰好就来了。”
林默心知有异,问:“什么事?”
丫鬟便将掩着的漱盂给林默看,惊得林默倒退了一步。
林如海前些天就出现了咯血的状况,大夫看诊后又每日各种药材培着,才好了许多,本来是不咯血了的,没想到这会子这丫鬟给他看的,不光是咯血的病症复发了,状况比之前一次还要厉害得多。
林默当即让自己的贴身小厮扫雪拿着林府的名帖飞奔出去寻姑苏城里最出名的大夫来,自己则走进内室探视父亲。
林如海全身严严实实地裹在被子里,露出一张瘦削干黄的脸,花白的头发散乱在枕头上,看得林默一阵心酸,父亲不过这几年的功夫衰老得好厉害,现在又病成这样,真叫人心焦。
感觉到身边有人,林如海慢慢地睁开了眼睛,见是林默,他蜡黄的脸上露出一丝欣慰的笑,微微喘着气说:“默儿这么早就来了?可吃了早饭没有?”
说着,林如海便挣扎着要坐起来,林默忙按住他,说:“父亲身子不适,且歇着吧,也别起来了,衙门那边孩儿去帮您请个病假。”
林如海还是想要坐起来,林默无奈,只得给他取来了几个厚厚的锦缎大靠褥,垫在他的背后,好叫他坐得舒服些。
林默说:“父亲别焦心。一会儿大夫来了,给您熬上两付见效的药,喝下去就好了。”
林如海摇摇头,说:“不中用。我自己的身子自己最清楚,这一回怕是熬不过去了。”
林默忙温言宽慰,只说父亲病中之人,难免胡思乱想,等大夫来了,自是药到病除,这会子且不要说这些泄气话,叫他为人子女的做何想?还有弟弟尚且年幼,也是脱不了父爱的时候,父亲怎么能忍心丢下他们兄弟不管呢?说着些诸如此类的话,且虚宽林如海的心。
林如海心里很知道自己已经是病入膏肓,而今不过是拖时间罢了。此时看着年方十五的长子已经长得和自己一般高矮,身姿挺拔,秀色夺人,且说话行事都带着一股子难得的沉稳气度,林如海心里极为安慰,并不惧怕即将到来的死亡,想来有长子若此,何其幸运!他林如海即便此时撒手人寰,林家也不会乱,而且,另外的两个未成年的子女——黛玉和林猷,有这样的兄长的看顾,也不至于孤苦无靠。
林如海拍拍床沿,说:“默儿,你坐在这里,为父有几句话,一定要说与你听。”
林默便依言在父亲的床沿边上坐下,恭顺地听父亲说话。
林如海说:“我自己的身子自己知道,如今是什么灵丹妙药也救不了我的命了,趁着现在还没糊涂,先将这几句要紧的事情说与你知道。”
林默忙点头答应。
林如海说:“咱们林家的家产现在都是你在管着,这个我放心。你明年开春就要进京赶考,我看,以你的课业,进士什么的是十拿九稳的,或者运气好,名列前三甲也未可知,总之跑不了一个官儿当当,或者留京,或者外派,总之,往后你回姑苏的时候便少了。依我说,不如在你进京赶考之前将那些田产、店铺都折卖了去,换成现银,以后落脚在京城或是哪里,就在当地重新置办产业。姑苏这边,就将祖宅留下,留一房老家人守着,每逢清明来给我上坟的时候,你和猷儿也好有个落脚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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