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子河太幸运了,腹部中了三枪,虽都不致命,但这种手术县大队是做不了的,又失血过多,幸好陆医生她们来了,否则他的命很难保住。
手术过程中,李梅一直在门外守着。其他几个武工队战士也要守着。李梅训着说都有伤,不去休息,又不是医生,守着干什么,明天有作战任务怎么办,又让彭亮他们把几个战士硬拉走去休息了。
李梅自己却守着,拿着张子河身上带着的一本《论持久战》,书上浸了张子河同志的血。血已凝固,基本干了,书页粘在一起,边沿都起了皱褶。李梅小心翼翼的把书页分开来,血腥味还很重。她似乎并未闻到一样,只专注于浸血的书,一页一页的分离着。张子河受此重伤,她真感觉心疼。
张子河同志是长征过来的老同志,曾是营长,因部队伤亡过重,整编成连长,现在又是武工队小队长,天天穿行于敌人的封锁线,经常与几倍十几倍的敌人遭遇冲突。在她的心目中武工队的同志们都是英雄,张子河更是她自愧不如的大英雄。千千万万的他们是革命的脊梁,是抗日战争胜利的希望和保证,所以,她这时守着才觉得安心。
当然,张子河第一次来县大队,在进门的那一刻,给她的印象太深了。高高的个子,英俊的神态,腰别双枪,仿佛从她梦中走来的。短短两天的接触,无论谈吐和政治军事素养,都不一般,而且与人友善,不骄不躁,真是个好同志。
相比之下,她觉得自己的工作微不足道。虽然一年多来他们建立起一支革命武装,在阳城打开了革命的局面,控制了几个镇子,在没有控制的镇子也派了同志,秘密组建组织,建立地下武装。可这一切基本都是苏阳他们做的,她参与了,但起决定性作用的是苏阳。就如现在,她想参加这次战斗,想到其他镇去了解和指导工作,却做不到,因为怕她出事,她的行动必须有相应的安排和保护,和张子河他们独行侠一样,穿行于敌人丛中,工作于敌人眼皮底下,是没法比的。
当然,阳城县的工作从武装斗争角度看,发挥主要作用的是苏阳,从政治的角度看,发挥主要作用的肯定是她,再说斗争从来都不是单纯的,是相辅相成的,她只是这样想而已。要在以前这样限制她,她绝不干,何况苏阳在她眼里,更多的就是弟弟。可现在现实告诉她,她一任性真会出事,另一方面她怕影响苏阳作战,她早已深知在对敌斗争的能力上,苏阳远远胜于她,所以她极力维护苏阳而不愿影响他。就如这次战斗,放在之前,她会担心会熬煎的吃不下饭睡不着觉,现在她不再是担心和熬煎,而是期盼他们胜利归来,因为她已完全相信苏阳他们有能力和敌人战斗。
她思想着不知不觉已把书页分离完,这本书不仅是张子河身上的,浸了张子河同志的血,也是她早已想拜读的,想传播的,相信在她读过后,会以她的方式和语言,在部队迅速开展学习。所以,书在她手里捧着显得格外珍贵,打开书页,她便忘我的读了下去。
手术做了四个半小时,三个警卫连战士给输了血。完成后,已是半夜,陆医生让别的医生和护士去休息,她留下来守着。手术是成功的,但依然处于危险期。她留下田苗苗自然不能走,李梅也进来了,问了情况,看着张子河惨白的脸色,紧闭的眼睛,微弱的呼吸,她心里一揪一揪的。
陆医生在一旁说:“问题应该不大,就看明天感染这一关能不能过去。”
李梅说:“如果保证不出事,还有什么办法?”
陆医生说:“那就要打盘尼西林。”
李梅摇了摇头,盘尼西林贵如黄金,而且鬼子和反动势力封锁着,有黄金也没处去换。两人在连椅上坐了,李梅说:“要不这样,陆医生去休息,我守着,让苗苗陪我,有什么事我们叫你。”
陆医生摇摇头说:“今天吃了好的,一点不累。”
李梅被逗笑了,说:“那您考虑留我们县大队吧?”
这时田苗苗把该洗的都洗完了,放下脸盆,擦着手上的水,说:“姐,你别问了,阿姨早答应留下了。”
陆医生嗔道:“这丫头,我什么时候答应你了?到你哥哥姐姐跟前就偏心她们了。”
田苗苗说:“当然了,您是我阿姨,我也偏心您,我们就在一起,多好!”
李梅说:“陆医生不去休息,苗苗就去休息,到姐炕上去睡。”
田苗苗说:“我不困,困了就睡我哥哥炕上。”
陆医生不解的说:“你睡你哥哥炕上你哥哥回来睡哪?”
田苗苗毫不避讳的说:“就睡一起啊,挤挤就行。”
李梅立刻就想到他们兄妹以前的情形,还有返回县城那晚和苏阳睡一个炕的尴尬,说:“听话,就睡姐炕上。你长大了,以后不许和你哥哥睡一个炕。”
田苗苗委屈巴巴的说:“为什么?!”
陆医生也看出些端倪,肯定以前条件所限,睡一个炕惯了。可以前就兄妹两人,现在是在部队上,影响不一样,说:“听你姐的话,没有为什么!”
田苗苗还是那个田苗苗,心心念念的还想着和哥哥脸对脸的睡在炕上,看着彼此,说着心里话。更何况分别这么长时间,她有好多好多心里话要给哥哥说。可白天见不着哥哥,见着了也是总有那么多人。现在不让在一起睡了,她心里一下好不失落,可姐姐和阿姨都这么说,她没再反驳,但还是赌气说:“我不睡了!”
陆医生和李梅却相视一笑。
张子河昏迷到第二天后晌,早晨高烧了一会就过去了,陆医生和李梅她们吃过早饭都去休息了,只有徐子奇守着他。他睁开眼看了一眼,问:“这是哪里?”
徐子奇忙说:“阳城县大队。”
张子河又问:“他们几个呢?”
徐子奇低头说:“范正才、任晓光、雷兵都牺牲了,他们的尸体都找到了。阳城县大队的同志把他们运到张店子了,马少康和胡飞去埋去了。”
张子河闭住眼沉默了好一会,才又问:“阳城县大队的警卫员同志在吗?”
“不在,去清河县了,他们计划打清河县的鬼子伪军,昨晚就都去了。”
张子河想说这么轻率。可又想阳城县大队的警卫员同志不一般,不会轻率行动的,很显然是徐子奇他们把情况告诉警卫员同志了,这影响了警卫员同志。如果借此出兵消灭鬼子伪军是应该的,如果是为他们报仇出兵就不对了。他们的仇不是这么个报法。
李梅推门进来,她迷瞪了几个小时,便起来了,看了一圈伤员,又转到张子河这里,立刻走上前,说:“你醒了?”
“李书记。”张子河有气无力的喊了一句,想坐起来,却只能动了动,浑身使不上劲,手都抬不起来,动一下伤口还钻心的痛。
李梅忙制止说:“别动!别动!陆医生说一周内你最好别动。”
张子河意外的问:“陆医生?那个陆医生?”
李梅说:“就咱们省军区医院的陆医生,你不认识?”
张子河摇了摇头,他负过多次伤了,没在省军区医院住过院,但陆医生他是知道的,问:“陆医生怎么会在你们这里?”
李梅说:“也是巧了,她们随阻击部队战地救护,任务完成后,到我们这休整。昨天刚到吃过饭,你就负伤了。”李梅在床边坐了,又说:“彭亮!”
“到!”彭亮立刻跑进来。
“张队长醒了,你去伙房让给做饭。”
“是!”彭亮跑走了。跟着李梅的几个女的都照看伤员去了,彭亮便跟着李梅。
徐子奇怕打扰李梅,也跟彭亮出去了。
李梅又说:“这几天我们这里伤员比较多,我们医疗条件又差,有什么照顾不周的,你担待着点。等过两个月,我们的医院建起来了,就好了。”
张子河却歉疚的说:“是我给你们添麻烦了,能给口饭吃就感激不尽了。什么周到不周到的。”
“说什么呢!”李梅听他的话,一皱眉,嗔怪道:“我们都是党领导下的部队战士,你负伤了,我们理应照顾。只是条件有限,我们会尽力做好。”
张子河被怼的有点哑口无言,眼光躲闪着,不敢看李梅。
李梅也觉出他的尴尬,笑了,说:“你身上的《论持久战》我拿走了,我们没有,正好你养病,我借去学一学。”
张子河忙说:“你没有就给你了,等我再去司令部见首长顺一本就行。”
李梅被逗得笑了,还轻轻拍了一下张子河,说:“你怎么也会这样。”
张子河淡然一笑,说:“别人的东西不能顺,首长的没事。”
李梅说:“看来你和省军区首长都很熟悉?”
“唉-”张子河叹了口气,说:“这么多年了,都是一起走过来的同志,好些同志都不在了,剩下的同志总是倍感珍惜。”
李梅能感受到他的感慨,回忆会让他伤感,不利于他修养。所以,她只默默地陪着他,好一会没再言语。
彭亮端着一个青花大碗进来了,是一碗拌疙瘩,有青菜沫,荷包鸡蛋。
李梅忙站起来,接住碗,说:“我喂你吃吧。”
“这怎么可以!”张子河忙拒绝说。李梅是县委书记不说,还是个女孩子,比他年纪还小,他哪敢让李梅喂饭。
李梅却认真的执意要喂,让彭亮扶起他的头,用被子垫高了。彭亮出去了。她把饭放嘴边吹了吹,才喂到张子河嘴边。
张子河再拒绝就不近情理了,只好张口吃饭,心里却翻江倒海。他也是个放牛娃出身,到现在还没有这样和一个比自己小的女孩子近距离接触过。小时候只有爷爷,父母都不记得,十三岁就跟着红军了。李梅的关心照顾令他激动却更多酸楚,泪水禁不住在两颊流淌。
李梅见状,也不由眼圈发红。参加革命,远走他乡,在这伤痛难熬之际,唯有同志的陪伴和温暖。她真切的轻声说:“好好吃饭,别想别的,早早好起来。”
他含泪重重的点着头。
川口镇地处两县交界,由于偏僻,没有驻军,明面上只有清河县的军警经常光临,实际上各路暗子都有布局。阳城县大队就有一个交通站,主要负责清河县方向的消息传送,但没有建立区委组织和区小队。这次苏阳要公开占领镇子,建立组织,直接命令部队占领了镇公所,并把日伪委任的镇长直接叫来。
镇长叫王先富,四十来岁,一米六左右的个子,胖乎乎的,满脸血丝印,穿一身绸缎袍,戴一顶瓜皮帽,走路风风火火的,他不仅是镇长,还是镇上的大地主,笑眯眯的进门来,抱拳作揖说:“各位军爷好,到本镇来是常驻,还是路过,鄙人好做安排。”
镇公所有五间房子,这间作办公接待用的,就一把长椅,一个茶几,一张桌子,一把椅子。苏阳在长椅上坐着,丁广生和陶贤福在两旁站着,别动队战士都在院子里坐着休息。新兵营的战士则在街上就地休息。
苏阳指了指长椅的一端,说:“坐吧。”
“不敢!不敢!”王先富既是谦恭,也是真不敢。他和国民党打交道十几年,又和日本人及各种狗腿子打交道几年,都很有经验。但他没和八路军打过交道。这突然就来了几千人,停了停,大部队就又走了,留下六七百人,他猜不透什么意思。早上县城方向枪炮声不断,难道把县城打了?他还没消息。本来八路进了镇公所,他应该第一时间过来接待,可问题是他是日本人的镇长,所以,他没敢露面,还是别动队派人从他家把他喊过来的。看眼前这阵势,当兵的都在外面,屋里的肯定都是长官,还有两个站着的,他是真不敢坐。
苏阳说:“我们是八路军阳城县大队的,不是路过,也不是常驻,而是要占领川口镇。你是日本人委任的镇长,我们也不难为你。你如果能和我们合作,就还当你的镇长,将来按照我们的政策管理镇子。你如果不愿意和我们合作,我可以马上宣布你不是镇长了。”
“合作,合作。” 王先富忙点头哈腰的说,他深知在这乱世,枪杆子说话,谁有枪杆子谁就是王,他就听谁的,惟命是从,目的就是保住自己的利益。国民党时期这样,日本人来了也这样,现在八路军来了,他也不得不这样。虽然他对八路军不了解,但这几百杆枪他是了解的。
苏阳说:“你愿意合作就好,现在马上给我们找一个适合部队住的院子,没那么大的,相邻的两个三个院子都行。可以租,也可以买,我们掏钱。还有镇公所我们占了。”
“是!是!”王先富答应着。
苏阳指了指陶贤福,说:“这是我们陶营长,以后和他联系。”
陶营长和王先富握了手,寒暄几句,出去了。
苏阳又对丁广生说:“派人搞些吃的来,吃完饭去张刘村。”
“是!”丁广生出去有十来分钟,背了几麻袋玉米面饼子,几捆葱,别动队战士就在院子吃完饭,去了张刘村。
部队到张店子已经晚上九点多,把牺牲的同志都安顿好,明天开追悼会后再埋。一般伤员都安顿在张店子,吃过饭,战士们都休息了。秦明没有停留,带着三十几个重伤员,押着战利品赶往柳寨子庄,重伤员在战场都做了救护,有些要进一步治疗,都要长时间养伤,所以,柳寨子庄比较可靠。到柳寨子庄,秦明把伤员交给卫生队和陆医生她们,把战利品交给柳世斌清点入库,然后给李梅汇报这次战斗情况。
由于部队打了大胜仗,虽已是半夜,柳寨子庄的气氛还是不一样,热热闹闹的,卫生队一片忙碌,第二天吃早饭了,还脱不开身。后勤的也一片忙碌,战斗缴获颇丰,清点记录入库,直忙到第二天中午。食堂半夜起来做饭,等战士们和伤员都吃完饭,迷瞪一会,又该做第二天早饭了。
李梅白天就睡了三个小时,一直忙碌着,晚上在灯下学习,写东西,直到秦明他们回来,一点困意也没有。安顿好伤员,她又去看战利品,满满当当的马车,挤满了村道。马都卸了去吃草料,马车停的乱哄哄的。柳世斌在她身边,说:“我们的库房小了,又要扩建。”李梅没言语,却想到苏阳刚来时说的,周围这么多强敌,养活我们县大队没问题,当时还觉得苏阳虽有志气,但说的太夸张。现在这已是寻常事了,这么多武器装备,县大队又该发展了。
李梅回到作战室,听了秦明的详细汇报,知道苏阳的安排,立刻给苏阳写了一封信,内容主要是对通敌的人和事必须调查清楚,明明白白,不许冤枉人,对处决的人要以阳城县委县政府的名誉处决,有条件要开公审大会,扩大影响,震慑敌伪。当时把武工队的几个人叫来,把写给苏阳的信交给他们。同时,她又把王萍和夏秋艳叫来,安排她们两个去川口,组建区委组织和区小队。五人没等天亮就出发去川口。
武工队泄密是在十三里坊村,赖向龙却交代情报是张刘村的张玉才给的,十三里坊村和张刘村肯定有联系。张刘村隶属于川口,在川口与清河县城之间,离川口二十几里地,是一个比较大的村子,将近六百户人家,村里的土地比较平整,而且许多都是水浇地,因此也比较富裕,当然,这是针对地主们说的。
苏阳他们到张刘村时,天已经完全黑了,撤退时就派出的侦察员这时已完成侦察,在村外的路边等着。听完情况报告,又商量了行动方案,丁广生作了布置,还是三中队安排在村外警戒,一中队由丁广生带队,以小组为单位,隐蔽进村潜入,负责控制张玉才家后院,二中队由苏阳带队,公开进村,从张玉才家正门进。
张刘村主要为张姓和刘姓两大家族,早年以河为界,河东是张姓的人,河西是刘姓的人,两大家族为争地盘,经常大打出手。为此年年死人,仇深似海,互不通婚。
后来两个族长的儿女在外求学成为相好,特别是刘姓的儿子在外当了大官,回乡说通两族族长和解,确定了两族争议的界限和发生纠纷时的处理方法,双方各自在对方族里建一座院落,他们回乡来想到那边住就在那边住,实际上打破两族不能通婚的禁忌。
这些年来,两族再未发生冲突,相互通婚不下五十对,而且,河东有了刘姓的人,河西也有了张姓的人。但族人就是族人,毕竟有血缘关系,既是大地主是大地主,佃户就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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